第二百八十九节，人活着是为了啥呢
    客户很着急，让我当天就过去，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逸飞都下班了，我们娘儿俩吃了一口饭，我把碗筷洗了，匆忙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坐着地铁奔了2号线。这家是个老城区的老小区，外墙正在改造阶段，噼里啪啦的水泥砖块堆了一地，整面墙都蒙着绿色的防护网罩。老太太的儿子找的我，还亲自到地铁站来接我了，怕小区改造，我找不到门牌号！老太太干巴瘦，人很和蔼，是新华社退休的美术编辑。前年得了癌症，经过化疗病情得到了遏制，但是今年检查，又发现了新的病灶，家人害怕老太太的病情恶化了，别是有了转移和扩散，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但是儿子媳妇都很忙，家里还有俩孩子，以前是女儿照顾老太太，自从老太太的老伴儿得了病去世之后，女儿也累的不轻，身体不行了，也不能每天陪着老太太。就这样，才想起找个人照顾老太太，让疲惫不堪的儿女们，也歇一歇，喘口匀乎气儿。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当初老太太两口子偏疼儿子，准备把自己的房子卖了，给儿子买房，为了平息女儿的怨气，把多年的存款拿出来一半，二一添作五，平分给了两个儿女，这个家暂时的得到了安宁。
    结果没想到，没多久之后老头子就得了大病，累得全家人都跟着忙，老太太衣不解带的伺候，也没留住老头子的命，倒是把剩下的家底儿，折腾的差不多了。老头子生病的时候，就是借了女儿的力，女儿女婿不分早晚黑白的伺候着，跟着住院一起折腾，毫无怨言。没想到，老头子刚走，老太太接茬儿又得了癌症，还是女儿一人伺候的，儿子儿媳妇总说忙，还俩孙子要照看，脱不开身。欠了女儿女婿这么大一个人情，还能按照原来的方案办了吗？老太太认老理儿，认为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功臣，儿媳妇给生了俩孙子呢！可女儿的的确确出了力帮了忙，连工作都耽误了，还累出一身病来，一双手十个指头伸出来，你咬哪个不疼啊？老太太这个房子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不知道怎么分配好了。在这种情况下，女儿也累了，同意儿子想找个人来代替他们照顾老人的想法。我到这个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老太太孤零零的坐在里屋的床边上，双手扶着床沿坐着，和气而无力的看着我。儿子给我们互相介绍之后，客气的跟我告了别，把我跟老太太留在了一起。
    这头一天晚上我对这里还比较陌生，老太太的绝对放权，放我轻松的适应了这里，很快就摸清了老太太的生活习惯。老太太还不知道检查结果，但儿子媳妇和女儿是大约知道的，明天老太太就要去医院取检查结果，顺便再做几个检查，当然是我陪着去。给老太太端来洗脚水帮她洗了脚，我们早早的睡下了，窗外的脱落的墙皮的味道，透过遍布灰尘的纱窗传了进来，提醒我这是陌生的环境，但我已经习惯了早晨不知晚上睡在哪儿的生活了。夜里，被老太太剧烈的咳嗽惊醒，慌忙下地帮她拿来洗脚盆，接她吐出来的东西，那是黑黑的粘液，既不像是血也不像是水，散发着腥臭的气息……早晨起来给老太太用饼铛考了几片干巴巴的馒头片，熬了一锅小米粥，炒了一个没有油的青菜，煮俩鸡蛋我们一人一个，但她只吃蛋白，不吃蛋黄。早饭过后又帮老太太把引流管检查一遍，放了腹水，我们才穿戴整齐，搀扶着她出了门。在马路边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到医院里去。检查结果半点儿不出意外，癌症晚期扩散了，不但子宫里都是，腹膜，肺部，横膈膜都是了。回来以后，老太太对这个结果很沮丧，但还是给儿子和女儿分别打了电话，说想要住院治疗。
    一双儿女没有反对的权力，母亲自己有退休金，既然不放弃那就要治疗，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就是黔驴技穷的事儿了。女儿嘟囔着，满腹的幽怨，但也还是跟我一起把她老妈送到医院里，住下了。医生只给老太太用了一些维生素和蛋白，并没用药物，只是嘱咐家属来了去一趟医生办公室。下午的时候，儿子媳妇来了，去过医生办公室之后，对老太太说了医生的建议：现在这个病情，已经不适合西医治疗了，让老太太出院到中医医院吃汤药静养。这等于拒绝了给老太太继续治疗，西医的手段，已经没办法了。于是三天之后，我和女儿又带老太太做完检查之后办了出院手续，从肿瘤医院把老太太接回了家。再联系中医院，定好了日子打车去做检查，拿药，回来之后每天在砂锅里熬煮，三滚为一副，分成三顿，一天一副药。除了口服的汤药之外还有艾灸，需要每天静卧的时候，家属代为艾灸，用竹夹子夹住艾灸的一头，点燃另一头，离皮肤一寸远，在老太太胸腹部、慢慢的划着圈子炙烤，每次一到俩小时。
    这个甭说我俩胳膊架着累得慌了，老太太自己也累得慌，她不能安静的躺那么久，身子疼痛，总想要翻个身，但是艾灸不能动，只能烤完才行。这烟味儿呛人，每次都要开着窗子和门上的小窗，不敢开门，怕人进来我们不知道。每天要用俩小时熬汤药给她，榨果汁儿，清水煮些蔬菜，熬小米粥或煮清汤面，拌上蛋白粉给她吃，老太太讨厌油烟味儿，不吃油腥。老太太开始还吃一点熟食，喝点羊汤，后来就慢慢减少了食量，吃不下多少东西，主要以流食为主，馒头片也不吃了，法棍也不要了。关键问题是，费劲巴力的吃进去的那一点点东西、喝的水，不拉也不尿，都变成了腹水鼓胀着，不得不打开引流管再放出来，吃的营养都没有放得多！做完了艾灸，老太太深陷的眼眶里都是泪水，喃喃的问我：“小李啊，你说，人活着，是为了啥呢？我男人家里穷，我替他养了一辈子老家儿人！也没落下一个好字……好算是把儿女们拉扯大了，我的钱、我的房子，都留给他们，还嫌分的不均匀！你说，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临秋末尾了，我落了个啥呢？人活着，咋这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