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吃完东西填饱肚子,两人几乎没有谁开声,就直奔城西一处墓园。
时在寒冬。墓园里除了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人,清冷的天气,寂静的环境,肃穆的园建,让人心里不由沉重起来。
两人找到埋葬amy爸爸沈志强的墓地。amy把墨镜脱掉,看到虽然自己多年没回来看过,墓地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荒芜,还是被修饬得整整齐齐,多少心生安慰。这么多年来,虽然她人在海外,但还是联系了墓园工作人员每年清明什么的定期整理墓地。可把花摆在墓前,看到刚硬的石碑,简单的几个字,几乎就这样概括了一个人民教师的一生,不由悲从中来。往事如潮水,退去又涨起来,退去又涨起来。
通过自己的努力,那年自己早已顺利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大四没多久,又顺利应聘进入g市一家小有名气的律所实习,不出意外,不多久自己将顺利成为一名执业律师。萧蔚林看好互联网产业发展势头,大三已经从朋友手中接过一家厂企,准备在生意上大展拳脚。还在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全市全省的决赛脱颖而出,顺利进入到了全国大学生计算机创业大赛决赛,早在一周前就去北京进行决赛前的封闭集训。只要在决赛上得到名次,最少都有上百万的奖金,就别说那些潜在的风险投资了。两人虽然各自都很忙,对于长达一个月的分开多有不舍,联系多有不便,但四年的大学生活都各有收获,各有成就,美好的社会生活正铺展在面前,没理由不对未来生活充满了自信,充满了期待。
一切在那个夜晚戛然而止。
身为高三的物理老师的爸爸,在那个离高考还有不到两周的自修的夜晚,看到班上一个男学生无心复习,把他特意叫到办公室来。兴许只是想教育他几句,劝说他珍惜最后时间好好冲刺复习;兴许还想帮他开开小灶,恶补一下知识点。因为后来她听说该男学生平时还是成绩很不错的。然而一直温顺的男学生那天晚上却像被恶魔附身,胆向恶边生,抄起了爸爸桌面上的一把小剪刀,出其不意地刺向了爸爸,刺向了他熟悉的物理老师。鲜血从爸爸的锁骨前大动脉喷涌出来,从办公桌一路喷溅到男学生的脸上。学生也惊骇了,一动不动,像个怪兽,直勾勾地看着老师一点点倒下去不为所动。直到其他旁边伏案的老师发现,慌乱喊叫,送人医院,扭住他送去派出所。
第二天,自己在接到通知、赶回医院的时候,面对的已经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一个不敢相信的噩耗。那个她从小到大最熟悉最依赖的人,一直以来和她相依为命扶持她长大成才的人,已经与她天各一方,任她千呼万唤,上天入地,都不会再有半点反应。男学生的父母一夜白头,听说她回来了,突破重重的人群,找到她,在她面前又跪又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捶胸顿足请求原谅。两个家庭都被毁于一旦——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理睬。
然后是学校数不清的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吐沫星子满天飞。所有的意思不外乎是希望她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影响处理完这个事情,千万不要对整个学校的高考造成影响,就差没有拿着计算器在她面前说着算着赔偿的数额。根本没有人愿意去探究、查明她爸爸为什么被刺身亡;为什么那个始终以教学为生,始终以学校为家,始终以学生为大,几乎年年都获得优秀教师称号的高中物理老师,最终却死在学生手里。更没有人关心她的悲伤痛苦,在意她的世界已完全坍塌。几乎所有人接近她的目的,都是希望她接受事实,大局为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正在她感觉自己要处于崩溃的边缘的时候,母亲出现了,终于在她和这些人之间矗立起了一面墙,帮她把所有事情堵在墙外。没有两周,所有下葬的事情、赔偿的事情一一处理完毕,然后给她递过来一张飞美国的机票,告诉她按照她爸爸的遗愿,要送她远走美国定居。
那两周,她有拼命电话发信息给萧蔚林,可都没有联系上。她也犹豫不决要不要通过他爸爸妈妈找到他,可想想他们也不愿意自己去打扰正在决赛关键时刻的他们的儿子吧,最终作罢。自己忍着天大的变故,像个木偶人一样,被爸爸学校、妈妈各方扯着走下去。她多希望那时候萧蔚林会突然就出现在她眼前,多希望他能坚毅地对她说:嘉笙,不怕,我们一起处理;多希望他毫不犹豫地说道,为他留下来,不要出国。
两周后,已在大洋彼岸的她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竟然是他参加的比赛太重要,他无法赶回来。让她好好呆在美国。然后没有两个月,得到的是他要和孔若冰一起的消息。原因是他青梅竹马的孔若冰怀孕了,他要去做她的英雄。而且他的事业在中国,他不会去美国,她也就不必回来了。他半句没问她爸爸的事情,只有冷冷地祝她在美国新生活愉快。
生活是多么令人猝不及防。生活是多么残酷无情。在给你狠狠一巴掌的同时,从不吝于再狠狠踹你一脚。amy心底的自尊无限被激发起来。既然他没问起爸爸的事情,她也绝口不提了。努力拦住要掉下的眼泪,装着若无其事还祝福了他们。但放下电话之时,她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流浪他乡,别无选择。
……
从墓园回来,夜色渐上。两人下榻的是当地最好的酒店,服务设施和珠三角城市相比毫不逊色,生意火爆程度甚至更胜一筹。华灯璀璨,人间百态,如戏上演。amy不想让萧蔚林陪着自己一直看自己一副沉郁的心情,奈何怎么也摆脱不了。尤其是这越是灯火楼台、歌舞场馆,让她内心的压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洪水一样难以掩挡。
萧蔚林把她揽紧在怀里:“嘉笙,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伪装自己,不用难为自己,不用压抑自己。想哭就哭吧,想说就说吧。心里闷得慌都说出来,说出来会好点的。无论你做的的是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我知道,让你直面这一切,很辛苦很纠结很沉重,但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我也会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独个面对的。”
“蔚林,你知不知道,这次回来之后,我这个家再没有了,我再没有家了,没有家人了,最亲的就是你了。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amy把头深埋在萧蔚林怀里。
“对不起,嘉笙,真的对不起。当年都怪我跑去了北京,以至不知道你发生这么大的变故。结果还混账得编排和孔若冰结婚的事情把你推开。我知道这事情伤你太深,都只怪我太混账。如果可以,我宁愿当时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可以抹掉。如果可以,无论你要我补偿什么,只要能让你好受点,原谅我少许,我都愿意。可我知道,这些都是没意义的。有的,只是我用余生来后悔,余生来爱你。”萧蔚林这里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第一时间陪在发生变故的amy身边,也确实编排了和孔若冰结婚让amy彻底对他死心的事情。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真的恨死了自己为什么当时要去参加创业比赛而没在她身边。如果他可以选择,他宁愿没有编排结婚这事。可是他当时不能不这样做,他不能阻挡她的大好前程。她有一个这么有钱的妈妈,有美国等着她的新生活新未来。而自己那时正躺在医院病床上与死神斗争,以后是否痊愈都是未知数。更不要说没多久发现了遗传眼症,失明就像个影子甩不掉,随时威胁着他,难道要她留下来和一个盲人在一起吗?!
但萧蔚林早已打定心志永远也不会说出这个事实。他只知道,余生他都会倾其所有爱她:“只要你想依靠,我随时是你的,永远是你的。就是你不愿意,我也一直给你留着,等着你。希望你对我,也对你自己有信心。我们都是彼此的依靠。你有多爱我,我都爱你比你爱我多一点。就算你不爱我,我也要爱你比别的深爱的情侣多一点,只为让你一定要比别人幸福多一点。我不管别人了,我就是这么自私。就是眼里只有你,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的家就在哪里。好不好。”萧蔚林动情道。
“好。”amy感到自己像是漂泊在海上多年的不系之舟,今天终于找到了停靠港湾。她把身体更深地埋进萧蔚林怀里,深深汲取他灼人的温暖。她知道,天国的父亲也会祝福她,保佑她,老怀安慰的。
这气派的酒店,处处笙歌燕舞,一片热闹。独有这房间,充满了爱的呢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