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第五十三届华夏国际电影节现场,台上的季锦里穿着一身暗花黑西装,同色系领结,搭配价值不菲的腕表,举手投足尽显绅士风范。
虽然年龄已经步入三十,但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比年轻时多了一种沉稳、独特的气质,尤其那双不笑也含三分情的桃花眼,随着阅历的提升越发深邃迷人,被媒体形容眼里有酒的男人,连眼角那道不太明显的疤痕,都被粉丝爱屋及乌地称之为酒晕。
其实,以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将疤痕消除干净,但季锦里就是不做处理,被采访时说这条疤有故事,除非故事的主人公回来,不然他就要永远留着。
记者追问故事时,他又笑着转移了话题。
季大影帝忽悠人的本事太强了,记者们往往被牵着鼻子走,等参访结束后才发现准备的问题都没来得及问,无关紧要的话题倒是说了一大堆。
最近网传季锦里和某神秘女子在深夜约会,虽然照片高糊,但已经有技术博通过细节确定照片里的男人就是他,所以记者们摩拳擦掌,一边等着颁奖结束后的采访环节,一边互相打气这次绝对不能让他蒙混过关。
结果等半天等来的是经纪人陈雪,季大影帝下台后就从嘉宾通道溜了。
停车场。
一身便装,戴着鸭舌帽的男子上了一辆无人驾驶房车。
车里已经有人了,助理李萌坐在地上帮他收拾东西,夏冰则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季锦里将帽子和外衣脱掉,踹了下沙发,“醒醒,你怎么会在这儿?”
夏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用手遮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这才懒洋洋地起身,“接了个活儿,看新闻知道你也在这儿就过来了,拿了什么奖,给我看看奖杯长啥样。”
季锦里翻了个白眼,“我去年没电影上,这次是去当颁奖嘉宾的。还有,都9202年了,奖杯早就电子化了,用的全息投影没有实体。”
“哦。”夏冰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对奖杯敢兴趣,瞥了眼车内时间,道:“才九点多,结束得挺早。”
季锦里从车载冰箱里拿出罐饮料,打开喝了一口,在他旁边坐下,“我提前走了,没接受采访。”
夏冰看着他手上的饮料,“给我来罐。”
季锦里:“自己拿。”
夏冰只好起身过去拿,冰凉的饮料下肚,困意顿消,燃起了八卦的兴致,“你在躲记者!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
季锦里:“你当我是你!”
夏冰:“我可不会在深夜和神秘女子约会。”
季锦里:“……什么神秘女子,那是我爸一朋友的——嘿!我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就是家里出了点怪事让我去帮忙看看。”
这十年来,他除了继续混娱乐圈,也渐渐混成了玄门圈的人,有特殊体质加成,学起来也快,短短几年就比夏冰这个正儿八经的宗主名气还大。
“你爸不是不赞成你干这行嘛,现在居然拉起生意来了。”夏冰酸溜溜地说道。
季锦里:“圈子里消息灵通,那些人知道我能通灵后,对我爸大献殷勤跟供佛爷似的,这不尝到甜头了嘛,而且我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和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比起来,鬼都算乖巧懂事的了。”
这是什么破比喻!
夏冰故意揶揄道:“无风不起浪,谁让你大半夜和人家女孩子在街上拉拉扯扯。”
季锦里:“首先,他虽然留着长发,但性别男,其次,是我要走他在拉扯,我才是受害者好吗!”
夏冰顿感惊奇,“你做了什么他要拉扯你?”
季锦里叹了口气,“怪我魅力太大,那孩子见识过我的手段后,非要嚷着拜我为师,我这么忙哪有那个星际时间,当然是一口回绝,结果就变了这样。”
看他嘚瑟的样子,夏冰恨不得泼他一脸冷饮,“你连师叔教你的驭灵都没学会,还是别去误人子弟了。”
闻言,季锦里神色一黯,罕见地沉默下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夏冰神色也有些发怔,喝了一口冷饮,低声道:“其实我也没学会,当时想着以后不懂再问,根本没用心记,早知道……”
车里的气氛突然低落,旁边的李萌合上行李箱,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十年了,每到这几天都会这样。
“东西收拾好了,接下来是回家还是去哪儿?”他问。
季锦里:“直接去机场。”
李萌也不意外,激活ai吩咐道:“出发去机场。”
房车立即规划路线,启动出发。
季锦里靠着沙发,看着车顶模拟出来的星空,“联系他们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夏冰却知道他是在问自己,道:“下午联系过小新,这会儿他应该在回国的航班上,说到了以后直接转机过去。卫哥人在藏区,我联系他时还在洞里,那趟活儿够呛,听说折了一个人,今年来不了了。”
季锦里:“嗯,他呢?”
“联系不上。”夏冰摊手,“估计在冥界吧,年关事儿比较多。”
……
冥界。
一米二慌慌张张飘进监察大殿,“先生!先生!不好啦!重监区那边出事了!”
正在查阅卷宗的时墨连头都没抬,平静道:“让监狱长自己处理,除非他玩忽职守惹出乱子,否则不用报到我这边来。”
“那个……这事监狱长处理不了。”一米二语气有些为难,“是第九府君让我来请您过去的。”
时墨抬起头,烛婴在场还要他过去,肯定又是特别麻烦的事情。他接下监察令后,这家伙总是找各种借口把工作推他,自己一身轻松逍遥快活。
“不去。”时墨果断拒绝。
一米二:“府君说你肯定不愿意来,让我告诉你,这事和我们家大人有关。”
又来了!
每次都用这一招。
时墨明知道这是对方引诱自己的手段,还是一次一次自愿上钩。
来到重监区,就见灵渊站在熔岩柱旁,神色恭敬地对他行礼,“见过时先生。”
时墨朝他点点头。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有些天然呆的鬼伺竟然是荹止,千年前水神为了救他而渎职被贬的妖。
“府君找我来有什么事?”
“这个……您亲自看了就知道。”
穿过渗着岩浆的熔岩柱,禁制台阶,达到十二道古老的门前,时墨才发现在场的不止有第九府君,重监狱长和其他府君全都在。
更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进到域区,而是围在一道从未开启过的石门面前,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时墨走了过去。
第九府君回头看见他,立即招呼道:“来啦!来来来!快来看。”
时墨和众位府君打了招呼,走上前去,看到那道门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聚在这里了。
石门下方竟然开了条缝。
非常窄的一条缝,连根筷子都伸不进去,但已经让人震惊了。
这里的十二道门,只有其中一道可以开启,没有人知道这些石门是如何出现的,也不知道第一个开启这道门的人是谁,自冥界建立之初,另外十一道石门就没有任何动静,大家习以为常甚至忘记了这些门的存在。
现在,几千年来没有任何动静的石门居然开了条缝,最初发现这点的监狱长简直吓坏了,屁滚尿流地找来府君们,吓坏了一个又一个,谁也不知道门后面有什么,这条缝究竟代表着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都看不出所以然,时墨就更看不出什么了,也不知道第九府君为什么把他叫来。
众人讨论不出结果,只好让监狱长留心观察,各自散去。
时墨和第九府君留到最后,等其他人都走了,他才问道:“你把我叫来,是有别的事吧?”
第九府君神色有些奇怪,没有回答,而是让他拿出监察令。
时墨觉得莫名,但还是照做了。
“你有感觉到什么吗?”第九府君问。
时墨:“没有。”
“靠近这道门一点,有感觉了吗?”
“……没有。”
“没有吗,奇怪,为什么只有她有感觉……”
时墨心里一跳,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
“此事和卿卿有关吗?”
第九府君摇头:“不,应该说和这个东西有关。”
他指着时墨手上的监察令,“时婳第一次来这里时,说感觉到监察令和这道门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但除了她,没有任何人有这种感觉,我想着可能是因为她的灵魂和玄水石有契约的关系,不过你接了监察令也没感觉,说明和契约没有关系。”
时墨:“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她那么强的感知力,监察令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第九府君:“监察令不特殊,只是这么叫而已,特殊的是这块玄水石,我记得好像是时婳从魔尊那里得到的。”
时墨心里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这番变故会和夏卿也有什么关系,既然是魔尊的东西,那应该是他多想了。
第九府君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别愁眉苦脸的,让人以为我劳役你呢。”
时墨:“你没劳役我,你只是把工作全都推给我而已。”
“咳咳——”第九府君赶紧转移话题:“算算日子差不多又要到那天了吧,你什么时候走?”
时墨垂下睫毛,掩住了眼底的神情,“等把手上事处理完就走。”
第九府君道:“事情是做不完的,放着吧,现在就去,和朋友多待几天。”
时墨没有说话,朝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十年前,他们最终成功分解了情花本源,使得世界得以继续运转。
然而夏卿也却没能醒来,烛婴说她可能是消耗太大陷入了沉睡,就像一千年那样。
时墨知道这只是安慰他们的话,因为温柔乡没了,和她意志相连的域消失了。
但没有人说破,大家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一厢情愿地等着她回来。
时墨被送回时家休养,足足睡了三个月才醒来,发现背后的星消失了。
困扰着时家一千多年的诅咒解除了。
时墨想来想去,觉得可能和夏卿也最后那一吻有关。
她咬破他的嘴唇,拿回了自己血——因为时婳身上流着的血,和同为时家人的他身上的血有着共通之处。
所以夏卿也才会对他血液的味道着迷,而时墨身上的诅咒,也是自从遇到她以后才开始加快,只是当时谁也不清楚这背后有着纠缠千年的恩怨情仇。
诅咒解除对时家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有得必有失,在那场博弈中,鉴珠的力量被一次性耗尽,彻底消失了。
时家人虽然惋惜,但也从被血脉束缚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年轻人可以去做想做的事,老一辈也不用再忧心后继无人。
时墨醒来后几天,第九府君拿着监察令找到他,希望他能代替夏卿也担任冥界监察使一职。
“你身上有君湛的妖丹,又吸收了那么多灵力,没有意外的话可以一直活下去,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怎么行,我知道你想等时婳回来,接过她的监察令不就是最好的守护……”
时墨最后同意了,因为第九府君说监察令里有时婳残留的意志,他随时带在身上,用思念去召唤,可能会产生奇迹。
烛婴可能是在忽悠他,但时墨选择相信奇迹。
时婳用千年的时间创造了一个奇迹,他也愿意用毕生的时间等待奇迹回来。
奉城。
大寒刚过就下了一场雪。
这里靠近南边,气候温和,冬天的温度也很少低于零度,但自从十年前那场危机后,每年冬末临春的时候都会下雪。
在市中心有个人工湖,也是十年前挖的,环绕湖边的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花园,据说是某个很有钱的神秘人士出资修建的,为了纪念在那场危机中丧生的人,免费向市民开放。
雪停了的时候,时墨来到公园,脚踩在落满雪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旁边有孩子在打雪仗,情侣对着虚拟镜头在拍照,老人们精神矍铄地在湖边打太极,这样的热闹与他无关,但时墨却很享受这一切,因为夏卿也喜欢热闹,如果她在的话,大概会使坏朝自己扔雪球吧。
嗖——
一个雪球从身后飞过来。
时墨微微偏头,雪球擦着他身体落到前面。
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看吧,我就说你打不中,看我的!”
又一个雪球飞来,这次他没躲,任雪球砸中肩膀散开落地。
回头便见季锦里站在不远处,怕被人认出来,裹得跟人贩子似的,拍着手上的雪道:“居然不躲,没意思。”
在他旁边还有夏冰和一年没见的姜浚新,大概国外的阳光比较足,他比以前黑了好多,也成熟了,左右手各牵着穿得圆鼓鼓的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长得一模一样,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时墨走了过去,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浚新笑着说:“昨晚,时差还没倒回来,她俩非要出来玩雪,没想到先后碰上你们了。”
时墨:“她们是你女儿?”
他倒是听说姜浚新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但没想到他会把她们带来。
姜浚新:“嗯,这是姐姐思夏,这是妹妹思卿,之前年纪小,担心她们不适应长途飞行,这是第一次带她们回国……”
思夏!
思卿!
时墨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女儿的名字,一时间心潮迭起,都没仔细听后面的话。
姜浚新蹲下身,搂着两宝贝轻声说道:“这就是爸爸常和你们提起的时叔叔,快叫人。”
“时叔叔。”
“时叔叔。”
两宝贝也不怕生,妹妹思卿还主动要抱抱,思夏见了也不甘示弱,伸着手也要抱。
季锦里小声道:“叫叔叔不太对吧,应该叫姑爹,好像也不对,叫伯伯?”
夏冰在旁边悠悠道:“别纠结了,过几年叫哥哥都成。”
季锦里一怔,眼底浮现出难以言说的伤感。
也是,十年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变化不大,其实是精心保养的效果,而时墨完全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再过十年,二十年……哪怕现在科技可以延缓衰老,也只是延缓而已,他、夏冰、姜浚新还有其他人都会老去,死去。
可时墨不会,他还是永远这么年轻。
“我突然知道,小新为什么把女儿带来了。”季锦里轻声道。
夏冰笑了笑,“那你还不赶紧结婚。”
“你有资格说我!”季锦里白了他一眼,“再说现在人工受孕合法了,不结婚也能要孩子。”
有了孩子,等他们不在的时候,或许还能延续时墨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吧。
师父啊,我不想养孩子,你还是早点回来吧!
另一边,看着缠着时墨要抱抱的双胞胎女儿,姜浚新用智能表将这个画面录了下来,准备发给妻子看,她在国外还有工作,所以没能一起来。
十年前回到熟悉的世界后,他的记忆本来要被烛婴消除的,就像尚青铜等其他被困魔域的人那样,忘记亲身经历的一切,但姜浚新不愿意,说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姐姐。
然后,他从第九府君那里得知了真相。
夏卿也根本不是时婳的转世,她是一个独立的人,自杀被时婳蛊惑做了交易,原则上讲,时婳不是他姐姐,反而夺去他姐姐的凶手。
姜浚新完全懵了,所以他应该恨她吗?可是恨不起来啊,想想也是因为她让自己数次陷入危险,即便这样——
即便这样也恨不起来。
他真的很喜欢她呀。
时墨说你恨她吧,恨也是种意志,说不定她就回来了,到时候再算账。
于是他就使劲恨她,等她回来算账。
可是,明明说好恨她的,妻子问给孩子起什么名时,他却神使鬼差地说了“思夏”、“思卿”……
罢了罢了,谁让姐姐你拯救了世界呢,原谅你了。
快回来吧。
*
雪又下大了。
季锦里嚷着冻死了要去吃火锅。
几人朝着人工湖公园外面走,时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现如今手机已经升级为智能终端,以前那种触屏手机早就过时了,但时墨一直保存着那个手机,因为里面存着一张他亲手给夏卿也拍的照片。
老旧杂乱的堂屋里光线昏暗,唯有敞开的大门射进一片斜阳,衬得她半边脸明媚娇艳,头发在余辉里闪着金光,另外半边脸妖冶邪魅,像是躲在暗处蛊惑人的妖精。
时墨当时把这张照片删了,第二天又后悔,从最近删除里恢复了照片。
如果不见的人也能这样恢复就好了。
手机只震了两下,应该是讯息之类的。
时墨拿出手机,点开屏幕看了一眼,整个人僵在原地。
以夏卿也照片为背景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收到的信息。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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