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墨琚与容安对视着。
容安斟酌一瞬,压了压情绪,才道:“你不要因为我误了国家大事。”
“我说过这事你不用操心。”
容安执着道:“若是因为我而导致两国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担待不起。”
墨琚瞧着她的目光略有无奈,“你都猜出来了?”他叹了一声,“容安,我有时候会恼你,为什么要那么聪明。你干嘛不装得傻一点?失忆了,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
容安怔怔地瞧着他。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只是可能,自己比别的女子要经历得多一些。
墨琚凝视着她,“可我有时候,又气你太糊涂。你就一个人,小小的一个女子,为什么要管那么多?就管好自己,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你这话从何说起?我的生活虽然一团糟,可也不是因为我不尽心,有时候,愿望与天命,总是不那么爱往一个方向走,我有什么法子?”
“所以,如果天命无法改变的时候,就顺着天命走?”墨琚瞧着她的目光有些幽深。
容安低下头去,手指绞着衣裳,绞股绳似的,“天命是什么,谁瞧得清呢?”
为什么会和墨琚辩论这些无聊的问题?瞧清了又如何,瞧不清又如何?终归她和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可能名正言顺。
墨琚拉住她纠结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她低着头,没来由地紧张。
紧张什么,连吻都吻了。过去不连孩子都造出来了么。可就是抑制不住擂鼓似的心跳,和心里那点酸楚。
墨琚话讲得很慢、很轻柔:“容安,若将一个国家的命运系在一桩婚姻、一名女子身上,那这个国家的命运其实堪忧,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容安小声:“我知道。也不是就将国家命运系在那上面,不过是换一时的安定,以谋求后来的发展。”
墨琚握着她的手有点儿紧,“容安,你抬头看着我。”
容安躲闪,他便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他一字一句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希望我娶别的女子吗?”
他的手指力气有些大,她躲避不开,正对上他幽深幽深的眸子。
墨琚的眸子里有一些她瞧不懂的东西,她不知那是什么,却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
说出的话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怎么会希望你娶别的女子?墨琚,你亡了我的家国,使我流离失所,我怎么可能会想看着你娶妻快活?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决不允许你娶那位启国的姑娘,哪怕是两国再起征战,我也不允许你用联姻的办法平息战争。”
墨琚将她拥入怀里,声音有些暗哑:“你放心,就算是再起征战,我也绝不用联姻的办法平息战争,最不济,我还可以亲自出征。”
容安抽泣:“不错,如今你墨国有一半是我黎国土地,你要给我好好守住了,少一寸都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守住了。”
墨琚的话终于让容安的心里得到些宽慰。
她现在终于明白,有些事没办法多想。
比如报仇。想也想不出什么道道来。因为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又比如,她对墨琚是怀着的感情。她在阳昊生辰上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年,(就已经注定一生都不会忘记)
一边是国仇家恨,一边是挚爱真情,没有什么双全的办法。
没想明白之前,只能这样一天又一天地糊涂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或许天意会给她指明一条路。
届时,不管那条路是什么样的路,都得走下去。
墨琚一直都拥抱着她,直到回到宫里。下车以后她是被墨琚抱回揽微殿的。其实也没有多累,可墨琚很坚持,她没有拗得过他。
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心慌意乱的。晚上觉也睡得不踏实。睡到半夜,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坐起来发呆。
屏风上透出光亮来,墨琚竟然还没有睡。她趿拉了鞋子,绕过屏风,果见墨琚还伏案写着什么,案上的灯有些暗了,案角打瞌睡的成一爬起来,剪了剪灯芯,墨琚未抬头,压低了声音:“你先去睡吧。”
成一抬头间看见了容安,惊吓道:“容姑娘?您怎么起来了?”
墨琚搁了笔,朝她看过来,柔声:“怎么,睡不着?”
容安倚着屏风,点点头,“要不要我帮你做什么?”
墨琚合上手中的文册,朝她走过来,挽了她的手,笑着道:“剩下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了,我陪你一起睡。”
容安没有拒绝。这之前墨琚都是睡在外间榻上,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昨夜两人在褚移府上已经和好,自然无需再一个外间一个里间。
贴着墨琚坚实的胸膛,心立时便安定下来。但还是没有睡意。墨琚用一种轻柔的腔调给她讲故事。
他居然是个讲故事的一把好手。比她的师父叔平先生还会讲。生动有趣味,通俗却不低级。都是些坊间的故事。
他明明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王宫里,真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这些寻常百姓的奇遇记之类的故事。
她在这些故事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容安一觉睡到天大亮,身边没有墨琚的影子。身旁边的被子是凉的,显示着墨琚已经走了好长时间了。
小兮进来向她报道。不仅她来了,小桑也被抱进宫中。顺便带进来的还有她以前留在将军府的一些物事。比如书籍,比如那些面具。
容安瞧着初到陌生地方满地打转咬尾巴的小桑,道:“你把它抱去偏殿养着,墨琚在的时候,尽量不要抱过来。”
小兮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明白只要照做就好了。先生的话,是永远都要听的。
一个人用过早膳,容安找小兮陪伴同行,去了趟司乐府。据说自己以前司职大司乐,她想看看以前干活的地方有没有留下点记忆。
司乐府的乐伶们久已不见她,再见,她已经脱胎换骨成另一人,都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她,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
殿里一切都是陌生的,毫无熟悉感。唯一觉得熟悉的,是那些乐器。
据说在这里也曾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在这里伤了手,出去以后就搬进了揽微殿,与墨琚同出同进。那应该是和墨琚破冰的开始吧。她想。
司乐府新任的司乐恭恭敬敬给她奉上一杯茶,不无感慨地道:“自您卸任,司乐府再不闻那等绝妙曲声。王上也再没来过司乐府。”
容安笑笑,“王上日理万机,先是征战,现在又是使者来访,可能就没有时间往这边来了。不过,你们只要练好自己的技艺,总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的。”
司乐陪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以前但凡有使者来,王上准备的宴席上,必会让司乐府去助兴的。现在即便有使者来,也不诏我们了。”
容安不厌其烦地同她解释:“那是因为,这回来的使者不一样。莫说的舞乐,王上没拿大棒子赶他们就不错了。”
司乐惊得捂住嘴巴,“来的可是天子的使者团,王上竟……”
司乐的话一出,容安心头咯噔一下。面色却不动声色,道:“不是还有启国的使者吗?启国屡犯墨国边境,王上自然是不愿意见到他们的。”
司乐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人,当下疑道:“我有一个兄长,在前朝礼部做官,他说,来的是天子的使者团,并没提到启国呀。”
容安顺着她的话问道:“我昨日确实见到了启国的公主呀。”
司乐满脸疑惑,想不通:“只听说,天子的义女来了,没听说启国的公主来呀。”
容安略怔。这其中的事她不敢妄下论断,却忽然明白了墨琚这几日为何愁眉不展,为何要遁出王宫带她出去闲逛,又为何灯下忙碌到深夜。
怔忡了片刻,容安道:“你今日选几个曲目……不,就选《傀山夜行》这个曲子,好好排演一下,明日我要宴请宾客。”
《傀山夜行》是墨国的国乐,但曲子过于恢宏,乐伶们委实胜任吃力,容安留在司乐府半日,亲自当了半日的教习。
傍晚时回揽微殿用膳,不见墨琚的身影。想来是被阳昊的使者团绊住了。
容安到案前寻了纸笔,写下一封邀请函,邀请的是启国的扶宁公主。请她于次日到宫中小叙,聊表对她的歉意。
邀请函托妥贴的人送到行宫扶宁的手上,没有刻意瞒着墨琚,但也没有告诉他。
墨琚忙于应付使者团,对这件事没有及时知情。
次日巳时一过,扶宁公主便被迎进宫里。小宴设在远离揽微殿的一处夹竹桃园子里。此处的夹竹桃开得较晚,别处的已开过鼎盛花期,这里的却正是含苞待放时候。有一些初绽的花苞,鲜艳欲滴。
乐伶们在夹竹桃树下摆出的阵势瞧着毫无章法,三三两两一拨,有的距离甚远,有的置于角落……这样的毫无章法,却是容安根据不同乐器的发声大小及特质而精心设计。目的自然是呈现最和谐的声音。
那位扶宁公主不晓得懂不懂乐曲,不过不懂也无妨,即便不懂她也能让她听明白《傀山夜行》要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今日的扶宁公主精心打扮了一番,眉如青黛,唇似粉樱,发如泼墨,着一身启国宫廷风味的华服,衬得身姿窈窕。大约是真的伤着了,手还一直扶着腰。
为示对她的重视,容安也稍作打扮,穿了件蓝底云纹曳地长裙,长发绾成少妇发髻。虽然体形不及扶宁公主窈窕,却别有一番韵味。
这个发髻却是专为扶宁公主而绾。她虽怀着墨琚的孩子,但一没有大婚,二没有名分,长发便一直没有绾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