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琚瞧着容安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你有话说?”
容安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歪着,与墨琚的目光在半空里相对,“墨琚,做人可以有城府,但不要脸就不好了。”容安轻蔑地乜着他,“你好歹一国之君,这么对你的臣子,真的好么?”
墨琚挑眉:“没太听得懂。你细说一说。”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褚移既然没有瞧上章家的小姐,这桩姻缘便不能强求,你却非要把人家往一块儿了拧,你安的什么心?”讥笑一声,“别跟我说,你是为褚移好。褚移年纪大了,至今未成家,那都是借口。你根本就是有私心,想给他赶紧安排门亲事,他就再不能觊觎你看上的人了。”
他看上的人,不是说是她么?连墨宫的女人们都这么说。
褚移曾要和她私奔,说明她和褚移也是有一腿的——诚然,这个词用得不恰当。权且借用。
终上所述,说明墨琚与褚移,除了是君臣之外,还是情敌。
可见,墨琚要给褚移指婚,不定揣着什么坏呢。
容安只顾着编排墨琚,忘了还有一句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墨琚瞥她一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褚移以二十有八的年纪还没有娶妻,他又没有父母替他操持,你觉得我这个国君不该替他操心?”
“你说的是一方面,可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么?”论到强词夺理,容安服过谁?
“再说,事情皆有两面性。关于娶妻和生子之间的关系,实则二者可以没有什么关系。毕竟生孩子这件事情可以是妻室来做,也可以是妾室来做嘛,还可以是任何一个愿意为褚移生孩子而不求名分的女人来做。我想嘛,这世上不求名分想要为褚移生孩子的女人多的不计其数,甚而男人们假如有此功能,想要做这件事的也应大有人在。何须你强塞个人家不爱的女人进将军府?”
一想到褚移那家伙的身份地位容貌能耐,容安心里还庆幸着,幸好男人们不具备此功能,不然女人们就又多了一大波强有力的竞争者。
墨琚瞧她的眼神,就多了那么几分耐人寻味。
“你虑得周到。”墨琚由衷地叹出一句。
这个话题翻过,墨琚闭口不再提,亦未说他要怎么处理。容安懒得过问,这事本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容安瞧他不顺眼,找他的茬:“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吧?”
“二十五。”墨琚替她解惑。目光在她脸上一瞟,“怎么?”
“正如你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你这做国君的,不能没有孩子吧?”
“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论脸皮厚,谁比得过墨琚。
饶是容安伶牙俐齿,也被他气得说不上话来。
“若我的就是你的,母凭子贵,也该给我这个当娘的一个名分吧?否则,你的这个孩子一出生那不就得背着个私生子的名声。”
诚然,这全是容安气头上的话。像她这种身负血海深仇、为报仇将脑袋悬于裤腰带上的人,谈名分有些不大现实。
就算墨琚现在不要她的脑袋,但君心难测,难保有一天她惹怒了他,他就会对她的脑袋感兴趣了。
墨琚挑眉:“想要什么样的名分?”
瞧着倒不像开玩笑。容安想起来,宫里一直有传闻,当初墨琚确实想废后立新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后来不了了之。
这个坑挖的,若是真跳进去,估计能将自己埋得死死的。容安在坑边打了个转,掉头走了:“什么样的名分都可以,只要不挂在你墨琚的名下就行。”
墨琚沉声:“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名分。你可以等等再说。”
话不投机,谁也不再多说。
容安以为,这件事可以放一放了,谁知天意果然难测。
次日一早,墨琚洗漱完毕去朝堂听政,她洗漱完毕去园子里赏花晒太阳。揽微殿附近的夹竹桃因是早开品种,已过了盛花期,她横竖无事,便挪步到离揽微殿不远的一个园子里。
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宫婢从一株花树下转出来,在她面前噗通一跪,说话很脆生,“奴婢给容姑娘见礼。”
容安讶然地瞧着她:“我不认识你。”
生在宫廷长在宫廷,宫廷的是是非非沾身便是掸不掉的是非,她最晓得其中厉害。这位小宫婢瞧着就是个惹了是非的,她不想沾惹。
不熟不要紧,自有宫婢给她做自我介绍:“奴婢叫阿瑾,是琦美人宫里的婢女。我们美人想见一见姑娘,有些话,要和姑娘说。”
“宫里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我上哪里认得这么多去?小姑娘,你说的这位美人,我不认识。不认识哪有什么话好说?”
容安身边的宫婢因得了前次的教训,母鸡护小鸡似的护在容安身前:“不拘你是哪个宫里的,安分在自己宫里呆着,可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唤作阿瑾的宫婢诚诚恳恳:“容姑娘,您放心,我们美人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想通过您讨好王上。她是受了章仝章大人所托,才要见姑娘的。”
章仝么……倒有些意思。但容安也没有什么兴趣,“前朝与后宫向来不牵扯。宫规里有明令,禁止前朝后宫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容安拒绝得干脆,阿瑾全无攻破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容安踱着方步悠然离去。空余几声苍白的呼喊:“容姑娘!容姑娘求您了!”
容安走到花树尽头,忽然又转回头来,阿瑾一喜,以为她回心转意,忙迎了上去。
容安却悠悠道:“如果我去了,你们的美人会遭殃,你还会坚持让我去吗?”
阿瑾怔了怔,一片茫然,“这……为什么?”
容安眉眼俱冷,腔调亦冷:“你们的这位美人,看来不是个什么明白人。你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拎不清。你把我的话去转告你们美人,若她还要坚持见我,我就给她一个机会。”
阿瑾去了不久,便返回来告知容安她家琦美人的意思,意思仍是要见一见容安,至于后果么,自己做的事自然是自己担着。
“自己要找死,我也是没办法阻拦。”
容安似叹非叹,随着阿瑾去往琦美人的宫殿。一众宫婢心惊胆战地跟着,留一个赶紧去禀报墨琚。
墨宫里除了容安,不曾有任何一个女人得过墨琚的宠爱。这位琦美人自然也没有过。
琦美人入宫,实属政治婚姻,她便是章仝荐进宫的。容安素日没什么事,对宫里这些位女人倒是下过一番功夫了解。
见着容安,琦美人福身行了个礼,浅浅一笑:“容姑娘。你来了。”
容安经不得累,搭眼瞧见房中有一把椅子,挪步过去坐了,姿态端淑,眸光闲闲,“美人的侍婢找到我,说是有事情。咱们素来没什么交情,不是你是有何事找我?”
论端架子,昔日的承光公主,自然是架子端得有范儿。
琦美人眉眼含笑,往容安身边靠过来,“早就想拜访容姑娘,只是揽微殿不是我们这等……”
容安打断她的官腔,微微一笑:“你有话直说。琦美人,我和你的叔父章仝,之前并不愉快。因为他,我一只脚已经踏上黄泉路。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些是小宴上才知道的事情。虽然一直觉得那个丑容安做下的事和自己不大有什么关系,但那些疤痕却是实实在在留在自己身上的。她不记得那些疼痛,但看着这些伤都觉得疼得慌,更何况身受其痛的丑容安。
琦美人的笑脸一僵,但很快就以一朵更大的笑容盖过,道:“之前叔父确有不对,王上也已经责罚过,官降了三级罚俸一年不说,再也不得王上信任了,这惩罚也算够了吧?”
容安的脸色淡淡的,“既然你觉得够了,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好说的?那就够了,我想,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容安作势欲起,琦美人将她拦下,急急道:“叔父捎信儿进宫,想让我跟姑娘陪个不是,请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再和我叔父计较。”
“这话当不起。章大人前朝为官,我却是一个无名无分的人,跟我赔不是,我担不起。”
琦美人道:“我叔父是真心求和。过去叔父只当姑娘是要阻拦章褚两家联姻,一时又被那左鸣蒙蔽,所以才做出了错事。叔父既已知错,姑娘就不能给个改错的机会吗?”
容安嘴角浮出个冷笑来,“没这个必要了吧?现在是我的命保住了,若当时我命丧,你叔父一个对不起,能换回我的命?”
眼见得容安是不肯给台阶了,琦美人脸色微微一变。不晓得正题还没讲,该如何继续下去。
容安眼角余光在琦美人身上瞟过,微有无奈。这位美人能在宫廷里活到现在,委实得归功于墨琚的后宫风气好。
她人都来了,不就代表一种态度么?
但她的态度其实也两可。章仝这个人心胸狭窄不堪大用,她复仇的这条路上,用不用他全在于他能不能打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