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五子?”褚移瞧着墨琚写的书信。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墨琚道:“他知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孤不知道。但他一定知道容安的失忆是怎么回事。容安的容貌恢复,与他脱不开干系。褚移,孤拜托你,务必将衡五子找回。”
褚移有些不悦,“王上是想让衡五子给容安看病?”
墨琚搁了笔,捏起信纸来,吹了吹纸上潮湿的墨迹,淡声道:“治与不治,由容安自己决定吧。找他来,孤只是想知道病因。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失忆。”
“王上是怀疑有人加害她?”
“没搞清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
褚移拿了信,装入信封里,停了一瞬,道:“王上,扶辛或许会知道一些什么。”
墨琚摆摆手,面色冷凝:“孤不信他。”
“那这边战场……”
“有孤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论功夫,墨琚未必比得上他,论智谋,天下少有墨琚的对手,这个他倒是可以放心的。
褚移立时出发,去寻找衡五子。
说起衡五子,他很早以前就想去找他了,找他来医治容安的脸。只是一直未能成行。却没想到真正要去找他的时候,她的容貌已经恢复。
容安在帐外溜达一圈,去了一趟绑扶辛的马厩。
扶辛被绑在石头墩子上,用的是胳膊粗的铁链子,绑得十分结实。头发散乱浑身脏污,一副落魄样子,全瞧不出他是一国世子。
容安矮身钻进马厩,围着石头墩子绕了一圈,无奈地道:“扶辛公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打开这锁链?”
扶辛很诚实地告诉她:“要么,用褚移的翼章刀,要么,问墨琚拿到钥匙。”
若是找褚移借翼章刀,他应该会欣然借给她吧。他不是也希望她赶紧还了欠扶辛的债么?
若是找墨琚拿钥匙,他应该更乐意给她。他更希望现在就卖她个人情,将扶辛给放了。
抿了抿唇,道:“这两条路都行不通。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扶辛道:“小桑,你不要冒险。墨琚不会杀我的。他不杀我,我就总有机会逃出去。”
容安心说,那你是太不了解墨琚。
说起不了解墨琚,其实她也算不上了解他,但她就是觉得,墨琚是个不但腹黑而且手也黑的人。杀扶辛,他当没什么好犹豫的。
“你先忍一忍吧。我会很快就把你救出去的。”
容安将他好一番安慰,几乎将肚子里能用得上的暖词全用上了,扶辛对她感激不尽,一时情动,还同她说起数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认认真真向她认了错。
不但认了错,还向她再次表白心意,憧憬了一番未来同她比翼双飞举案齐眉的好生活。
这个愿望容安委实不能替他实现。倘由着他将白日梦继续做下去,将来有一天梦醒,他势必会受极重的情伤。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容安想了想,决定先把他浇醒。
“扶辛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救你,实因为欠了你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再者,公子有家有室,听闻公子的妻子也是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请公子珍惜家人。”
这番话却有些歧义,令人不禁往别的方向上想。扶辛就想歪了。“小桑,若你是因为我家中那几位妻妾,你放心,我回去就给她们自由,放她们离开我的府邸,从此我扶辛就只你一位妻子。”
容安压着胸中怒气,耐心劝他:“那样对公子您的名誉不太好吧?公子万不可因为黎桑做出伤人伤己的事,黎桑也承受不起。”
扶辛执着地道:“若不能娶你,才是我最伤心的。你放心,我会妥善照料那几位妻妾的。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容安无奈地扶额,义正辞严地告诉他:“扶辛公子,咱们之间,可以是好朋友,也只能是好朋友。您不要多想了。”
容安落荒而逃。再和这个人说下去非得把自己说疯不可。
晚间容安终于发现褚移不见了。盗取翼章刀的想法宣告破灭,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何挚甚至未派人看押扶辛。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自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晚饭是和墨琚一起用的。军中条件艰苦,连墨琚的食物都十分简单,她倒有些敬佩墨琚的吃苦精神了。墨琚没有同她多说什么,吃罢饭便去案前处理军务了。
她一个人无聊,发现营帐一角搁了把板斧,顺手拎了板斧,拿了风灯,又去了马厩。
到马厩,搁下风灯,攒足了劲,挥斧子就砍,一刹那叮呤当啷火星乱迸,锁链响了一阵之后,归于平静。
连个豁牙都没在铁链上留下。
“这鬼东西怎么这么结实?”
扶辛好笑道:“这是精钢锻造的。”
“你忍一忍,我试试砍这石头墩子。”
扶辛配合她道:“嗯。你小心。”
板斧落在石头墩子上,又是一片火星乱迸,石头墩子纹丝未动。板斧的刃已经卷成锯齿。
容安瞧着锯齿斧,琢磨了半晌,“扶辛公子,你说,如果我拿锯子凿子将这石墩子凿断,需要多久?”
扶辛不抱任何希望:“怕是得十天半个月。”
“那不行。墨琚说就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就要处决了你。”
“墨琚不敢杀我。他那种人,只会拿我当筹码,换取他所想要的东西。”
容安低头研究着锁链,貌似无意地同他道:“我觉得你太不了解墨琚了。他想要的东西,未必就只有这一种办法得到。”
扶辛的话有些意味不明:“你很了解他?”
容安撇嘴:“他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还用了解吗?”
扶辛立时随声附和:“不错,他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小人。所以,小桑,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容安道:“他想要诱我上当,还不够手段。”站起身来,无奈地将板斧撇在一旁,“容我再回去想想别的办法。”
墨琚还在批阅文书。案头摆了一大摞折子。容安进来,他听见脚步声,未抬头,朝她招招手,“过来。”
容安蹭过去,冷着脸:“什么事?”
墨琚一手翻册子,一手指了指蒲团,“坐下。”
将一册簿子往她面前一放,“今天政务太多,批不过来,你来帮我看看。”
容安在他对面坐下,无语地瞧着他,“你疯了吧?”
“又不是没帮过我。”墨琚随口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抬头瞧着她,怔住了。
墨琚只怔了一瞬,默默地将册子收了回去,道:“我有些口渴了,能不能烦你给我倒杯茶?”
容安起身去给他倒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她道:“喝凉茶对身体不好,我给你沏一壶热的来。”
墨琚重新回到政务中去,温声道:“不用了。凉茶即可。”
容安还是将凉茶倒了,换了热茶,捧到墨琚面前,仍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瞧着他批阅文书。
他批阅文书的认真样子,另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韵致”二字,用在一个男人身上,竟也有不违和的时候。
容安瞧着他,心脏竟似漏跳了一拍。
“我以前……帮你做过这些事?”
半晌,她问。
墨琚道:“你本就擅长做这些事。而且做得很好。”
容安觉得疑惑。“我为什么会帮你做这些?我们……就算你曾经对我再好,我也不可能替你做事的。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因为我强迫你的。”
墨琚低着头,目光在文书上,没有看容安一眼。语气里也听不出他的情绪。
可容安莫名觉得,他话音里说不出的落寞荒凉。那凉意似一滴晨露,啪嗒滴在她滚烫的心尖上,碎开了。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自己很明白。从小她就是个宁折不弯的。墨琚说强迫,这话她不大信。
她瞧着案头还有厚厚一摞未批的文书,道:“你不怕我祸乱你墨国朝政?若我在这里面动一点手脚……”
墨琚抬起头来,瞧着她,嘴角浮出点温柔笑意,“你不会。”
容安赌气似的:“我会。”
墨琚笑笑:“那也无妨。墨国非我一人之墨国,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若你比我强,我的位置理应给你。”
“你不要跟我唱这样的高调。若我动动手脚,毁了你墨国……”
墨琚打断她:“你不会。”
他那样斩钉截铁,让她一拳似打在棉絮上,毫无着力点。她气得摸起桌上一本册子,狠命一摔,“神经病!”
册子落在地上,摊开着,借着灯光,瞧见上面字迹,很眼熟。
容安弯腰拾起来。那字何止是眼熟。简直熟得不能再熟。分明是出自她的手。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写过这些东西,但这些章句她很熟悉。像是印在脑海里一般。
墨琚道:“世上的事,或许真的冥冥中注定。放在现在,你绝不会帮我写这些东西。”
容安静静坐着:“不错。”顿了一顿,“我以前一定是疯了。”
墨琚深深看她一眼,“你不必在意以前。做你自己就好。”
“你放心,我疯过一次,不会再疯第二次!”
容安说得咬牙切齿,将手上的册子狠狠往案头一摔,道:“既然是要报仇,也无所谓方式了。钥匙给我,我承你的情!”
墨琚嘴角露出宠溺的笑来,往案头翻了翻,找到一把钥匙,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