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记忆中自己的模样,还停留在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她其实还只能算是含苞待放,但已初见惊世之姿。
此时再见自己的模样,却已经是桃花初绽,占尽人间春色。
连她自己都不由得一怔。
“我长大后居然是这个样子。”
扶辛已愣怔了有大半天,衡五子拍他两下,他才醒过神来,红了脸拱手道:“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
容安站起身来,端正态度,款款一福身:“黎桑多谢扶辛公子与衡大夫。再生之恩,无以为报,日后但有用得到容安的地方,容安万死不辞。”
“姑娘严重了。能为姑娘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扶辛礼貌性地客气了一声,但一双眼凝在容安的脸上,迟迟不能移开。
他是救命的恩人,容安也不好说什么,稍坐了片刻,便推说乏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房之后,容安坐在案前,对着一桌棋局,自己同自己下了一局。顺便还想了想现下该怎么办。
其实这些天养病,容安没少思索以后要何去何从。诚然,她不会留在扶辛身边。她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但这件事做起来甚是危险,且有可能有去无回。做这件事之前,她想先将欠了别人的恩情还了。
她一向不爱欠债,欠了便不能不还。
衡五子的相救之恩,他自己说作为一名大夫职责便是治病救人,没什么好铭记的,给他些药资便好。
她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脖子里挂的一枚桃花暖玉还值些钱。这枚暖玉的来历她完全不记得,摘下来打算做药资给衡五子的时候,衡五子没有收,反而笑笑,道:“药资扶辛公子已经付过了,黎姑娘若想报恩,就请报给扶辛公子吧。”
她欠扶辛的,却不能以金银来论。
思前想后,她于次日找到了扶辛,道:“公子的大恩,黎桑无以为报,但又不能不报。黎桑听闻,如今启国与墨国正激战傀山,黎桑昔日也曾略读过些兵书,虽然不敢说文韬武略,但也略懂些兵法,所以,我希望能去战场上,若能帮得上一二的忙,也算报答公子了。”
扶辛自然是拒绝:“什么恩不恩的,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施以援手,黎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说为了在下要上战场。那可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容安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扶辛的拒绝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况扶辛的拒绝,也未必是真心的拒绝。一番推让,扶辛终于吐露实情:“傀山告急,正好在下也要前去。黎姑娘若实在要前往,咱们就一同前往,这样在下也好放心些。”
容安安顿了自己老子,便随了扶辛离开黎绫城,前往傀山。
去傀山,一则为报恩,二则,容安也存了自己的想法。启国的敌方是墨国。墨国,也正是她的仇人。
若是在傀山的战场上能报了恩,便也等同于报了自己的仇。她听说墨琚正亲自在战场督战,她想去会一会这个毁了她家国的人。只是遗憾的是,不知为何,此次大战,传闻中的战神褚移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反倒是一国之主亲自上了战场。
傀山位于启墨两国交界,但离墨国都城建晖很远,反倒离黎绫城较近,仅区区八百里。两人骑马日夜兼程,不消两日,便到了傀山一带。
傀山一带本就荒凉,没有多少原住民。战乱一起,更是荒芜人烟。两人走了大半天,才寻到一个有人的镇子用午饭。这应该算是傀山一带最大的城镇,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少。
容安此次出行依旧戴了面具。从前戴面具是因为太丑,如今戴面具却是因为长得太好。
面具是从前褚移送给她的那只银质面具,雕了梨花纹,雕工甚好,衬得面具很好看。只是她早忘记了这面具的来历。
扶辛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子打开,正好可以看见路上风景。
傀山春来得早,街道两旁桃红柳绿,花草争春,倒有几分看头。容安在等待店家上菜的时节里,摘了面具,歪着身子瞧着街上风景。
扶辛在她对面坐着,见她瞧得专注,问道:“瞧什么呢?”
容安指了指楼下一行人,道:“你瞧那人,长得还挺英俊,只是脑子好像不大灵光。”
扶辛顺着她的手朝下看。
容安口中的男子确实英俊非凡,只是略有些落魄样子,他正扯住一位姑娘的衣袖,喊道:“容安。”
那姑娘白衣墨发,头上所戴帽子垂下一段白纱来,遮住了面容。
扶辛道:“那姑娘背影倒像你。”
姑娘转回头,吓得尖叫起来,男子局促的放开了人家姑娘的衣袖,歉意的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容安撇撇嘴:“那姑娘那样丰腴,哪里像我了。”一不小心,她的帕子掉了下去。
帕子飘飘悠悠,正落在那男子脚下。
那男子拾起帕子,抬头朝上面看过来。容安正往下看,与他四目相对,那男子怔了一怔。
想是自己的容貌将他惊着了,容安对这个唐突的青年不甚有好感。
“这是姑娘的东西吗?”楼下的男子扬了扬帕子。
容安下了楼,离男子已近在咫尺,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朝他伸了伸手,“我的,还给我。”
男子将帕子递还在她手上,淡淡颔首。
容安接过帕子,朝他点点头,谢字就在嘴边上,却不知为何道不出。
他打量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揉了揉双眼,自嘲的一笑,道:“眼睛居然不中用了,瞧着姑娘竟十分眼熟,尤其姑娘这双眼,似在哪里见过似的。”又一笑,“姑娘别介意,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姑娘。”
容安正要回一句“登徒子”,那男子却已要转身离去。转身时一不小心碰到了容安的手,回过头来无意识的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看也没看一眼容安的脸。
容安有些怔住。
她的样貌一路上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所以不得不戴了面具,却没想到这男子丝毫没在意她的长相。
男子手上提了一柄大刀,足足有大半个人高,刀柄上嵌的一枚鸡血石格外夺目。
“翼章刀?褚移?”容安反应过来那人是谁的时候,男子的身影早消失在了人群里。
容安追了上去,在人群里追了许久,也没有追上。扶辛赶过来,问她:“你在找什么?”
“褚移。我觉得我遇到了褚移。”容安道。
“何以见得是褚移?你认识他吗?”扶辛问。
容安摇摇头,“我不认识,可那人手里提的刀,我觉得像传闻里的翼章刀。”
扶辛像是松了一口气,道:“这里离战场不远了,在这里遇上褚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能,他是赶来增援的。看来咱们得赶紧吃饭,吃了饭好上路了。”
回到二楼坐下,饭菜刚好上齐,容安犹未释怀,撇嘴一笑,道:“我以前以为褚移应当是个虎背熊腰威严铁血的人,却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模样的人。”
“如此模样?”扶辛挑了挑眉。
她道:“也太瘦削了些。模样也清秀,不像个舞刀弄剑的人。至少,不像是战神的样子。”
扶辛笑了笑。
她又道:“我以前总听人说起他,都将他尊为神祗。如果是他来了战场,他加上智谋多端的墨琚,我们确是应该好好应战了。”
扶辛却一脸期待的样子,“如果是文韬武略的承光公主,再加上我启国善战的勇士们,我想,未必会输了那一对君臣。”
容安谦道:“我毕竟一介闺中女流,又没有上战场历练过,公子可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会尽力的。公子放心。”
扶辛很感激:“能得黎姑娘相助,在下很有信心能打赢这场仗。”
扶辛的自信哪里来的,容安着实想不出来。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以及心里难以捉摸的一种感觉。
说起来,这感觉自打她醒过来,就一直跟随她。像是心里被塞了一团棉絮,满满的,又空空的。
缘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实在说不清楚。
匆匆吃完了饭,继续上马行路,往战场上赶。天黑到达启国军队的行营,正逢上启军被墨军挫败,伤亡不小。收兵回营,将士都有些萎靡不振。
一来战场便是这样的当头一棒,令扶辛颇为光火。
诚然,这火未当着容安的面发出来。当夜扶辛召集了将领到中军帐,一则研究失败原因,一则部署战术。
容安戴了面具,坐在一旁旁听。他在介绍容安时,为免容安尴尬,只说是一位世外高人。
这位世外高人看上去很年轻,戴着面具愈显神秘,虽还没做什么能服众的事,但因是世子带来的,将领们表面上也还算尊敬她。
研究至半夜,容安忽站起来请命:“公子,我提议,今晚咱们给墨军来一次突袭。”
“才吃了败仗,这个时候突袭敌军,是不是时候不大恰当?”有将领提出异议。
扶辛没有吐露自己的想法,却道:“黎姑娘,你先说说你的打算。”
容安笑笑,道:“公子不相信我?我想,连公子都不相信,墨琚也一定不会想得到,咱们会偷袭。”
扶辛凝视她片刻,一拍桌案,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