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七重新回到这座繁华长安城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起,闷而厚重的晨钟在天空回荡,这曾是她最不喜的声音,觉得总是打断她的清梦,可如今,竟生出几分怀念。
已经入冬的长安城,下起了初雪。长安一百零八坊皆覆盖着一层随时可能会消失的清浅之白,将忙忙碌碌的长安城点缀了几分精致与诗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城,引起不少人的围观。
秦卫羽骑着马与沈念七并肩而行,离开时心头压得重担终于可以稍稍松下。
这时一名刑部侍卫逆行而来在最前面的简天铭耳畔说些什么。简天铭频频点头,然后调转马头来到了秦卫羽王君平面前。
“刚才宫里的人透露风声,陛下打算在五日后对沈将军的案子进行御审,很快敕令应该就会下达。这五日你们稍作整理,好好休息一下,也准备一下辩词。今日,我就先回刑部了。”
“知道了,简尚书。”秦卫羽长揖示意,“秦某代我家大理感谢简尚书!”
“他欠我的人情,让他自己还。”简天铭笑了几声,又将马头调转,很快就先走了。
秦卫羽舒口气,看向面露疲惫的沈念七:“开了御审,只要老胡将知道的说出来,再加上双雁剑做物证,沈将军应该就可洗脱罪名了。今日就回大理寺好好歇息吧!”
念七晃了下有些微沉的头,恍惚了一下,这才听进去秦卫羽的话。
“我没事!”沈念七像个孩子似的用双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秦少卿,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不能单独行动。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秦卫羽微怔,一想也知道沈念七想去何处,便应允了。
待到天大亮之时,秦卫羽带着两名卫士,伴着沈念七进入皇城来到了御史台的牢房后面,他们知道,唐玄伊就被软禁在这几道厚墙的不远处。
沈念七跃下马,只身走到墙根儿下面,她昂着头看向比自己高处许多的围墙,慢慢将右手贴在其上,仿佛这样做的话,她就可以看到他,就可以听到他。
“唐卿!!!”念七忽然大声喊道。
两个御史台的巡官在里面听到了,立刻就要出来阻拦,却被恰好经过的石温正拦住。
“你们先退下吧。”石温正说。
“是,石中丞。”
御史守卫离开,石温正则来到了墙围的外侧,环胸看着跑来御史台呐喊的几个人。
秦卫羽以为石温正可能会出言阻拦,没想石温正却对沈念七说道:“有什么想对唐大理说的,就在这里说出来吧,唐大理可以听到的。”
闻言,秦卫羽也转过眼一同看向那站在墙围下的小小身影。
她一身雪白,站在飘雪中央,高昂着头,忽而笑起,说道:“唐卿,我做到了!我没有逃避,我找到了真相!我的父亲不是杀人凶手,不是叛徒,是铁铮铮的汉子!”
说到这里,沈念七笑了,但是眼泪却忍不住的往下流。
为什么流泪,这一点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所深爱的那个人就在那一面,离她如此之近……之前遭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最后的最后,沈念七走近,将双手都贴在那面冰冷的墙上,强忍着眼泪,嘴角弯起一抹过往般阳光的笑容。
“唐卿,我回来了。”
雪,一点点落下,似乎将时间停在了这里。
唐玄伊负手站在房中看向窗外飘开的白雪,听着身后石温正的叙述,冷峻的脸上多了一抹柔。
他也笑了,笑得温暖,笑得宠溺。
而后用着似乎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欢迎回来,念七。”
长安城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了。
……
另一面,沈念七的呼唤也传入了另一个地方——紧邻御史台的宗正寺。
倪敬坐于正堂公案,正等着另一个人。
“倪公。”一人进入,长揖。
下面人替两人关上房门,倪敬用视线示意右侧一处。
来人看去,侧面放着一个个头不小的箱子,他走近,小心翼翼将箱盖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来人勾了下唇。
指尖一动,将箱盖合上。
“一定不负倪公所望。”那人笑着说道。
……
王君平梦见了地府,打了个寒颤,哆嗦一番,猛地坐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木桩子呆呆坐在那里,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
他先低头看看,自己穿着亵衣,左右看看,自己好像在一间不算大的木屋里。屋子有些简陋,许多东西都是勉强搭建,四处丢着脏兮兮的衣服,还有一股只有在军营里才会闻到的让人发晕的气味。一只锅子架在火上,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房中回荡。
他这是在哪儿?地府现如今已经变得如此人间化了吗?
王君平拧着眉,刚要下榻,自己的手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另一双大手抓住。
“小翠……别走啊小翠!”
王君平浑身汗毛乍起,疯狂一掀被子,发现自己身边竟然躺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谁是小翠啊!!”王君平嘶吼一声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他拼了命搓洗,感觉身心都受到了摧毁。
“嗯?”身边的男人浑浑噩噩地坐起先是挑了下眉角,然后一脸茫然地望向王君平,“你是谁啊,这是哪儿啊?”
“我怎么知道这是哪儿?!”王君平厌弃地低吼一声,快速地跳下床榻,直到与男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这才回身喊道,“你是什么人?!这是哪儿?!”
五大三粗的男人翻着白眼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打了一个酒嗝。
“嗯……对,这是我家,你……”男人指着王君平好一会儿,才恍然,“哦,捡回来的那个小子。”
王君平露出攻击的神情想要威慑男人,但是不知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总有种对着老虎发威的小猫儿的自卑感。意识到这点,这让王君平很不愉快。胸口一疼,突然咳嗽了几声。
这一疼,昏厥前的记忆却涌上心头。
是了,他被秦卫羽那个混蛋坑去诱敌了,本来想着拖拖那些人就行,谁知道碰上个和自己有私仇的,然后就追着自己杀,再然后……好像这个男人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先赶走了刺客,继而又将自己带走了。
“我昏睡几日了!”王君平脸色一下白了,“这里是哪里,离长安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