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详细对比了从周雄那里取得的关于贺子山外貌的证词:贺博士曾一月前与一名樵夫起过争执,在争执中,樵夫手上的斧子伤到了贺博士的手背,当时事情闹到京兆府,但是因为贺博士宽宏大量,便没追究樵夫。
“斧子……”唐玄伊轻念此二字。
沈念七也琢磨着这两个字:“伤痕中间深两边浅,确实像是斧子的弧面儿伤的。手也确实是左手。”
“也就是说,这只手骨很有可能就是贺子山的?”唐玄伊深思,又问,“沈博士,你的结论上说,这只手是活着时砍下的可能性很大,依据是什么?”
“手骨的边缘有很浅的受到损伤后弯折的痕迹,说明这只手并非一下砍断的,而是手的主人经过挣扎,最终被砍下的。其断面有弯折,意味着在被砍下的那一瞬间,骨头是新鲜活着的。”沈念七又补充一句,“对了,手背上的那条伤也有很细微的弯折痕迹,也是生前受的伤,而非死后划上的。”
沈念七一口气说完,议事堂陷入了一阵沉寂。
唐玄伊视线始终落在沈念七的册子上,出神地在想着什么。
“也就是说,其实我们通过证据仅能推断的是,这只手很有可能是贺子山的手,但是贺子山是生是死,无法判断。”唐玄伊忽而开口。
这时秦卫羽说道:“卑职心里还有个疑惑。”他从一旁将一个被装在袋中的铜盆拿出,放在案几上,“这个铜盆是卑职从现场带回的,上面虽然没有特别明显的东西,但是却残留着一股血腥味。”
唐玄伊闻言,用指腹抹过铜盆内侧,然后将指尖放在鼻尖儿下轻闻。
眉心微蹙。
一股很浅的血腥味。
“卑职怀疑,凶犯曾清理过现场。”秦卫羽说道,“而且根据现场两张坐席来看,凶犯也许是贺博士的熟人。”
“刀子、角落里的手、带有血腥味的铜盆、没有熄灭的烛火、没有动过的床铺、消失不见的受害者、被掉包的《大衍历》……站在窗边的鬼影。”唐玄伊唇角轻轻动了动,“这件案子,颇有意思。”
“鬼影?”王君平浑身一震,这又是什么?!
唐玄伊轻抚下唇,望着案几上另一份现场询问证词,说道:“按照戴德生与左志杰的话,在九月六日晚上戊时,国子监的先生们皆在东房方向进行授衣假的酒宴,当时监内很少有人走动,住在西房的三个人并不在房中,观察到这件事的左志杰便提议,与戴德生一起搜集倪荣华等三人在国子监内欺凌同窗、违反国子监律例私下结党的证据。但是在约定的时间里,戴德生因为腿痛,来得迟了些,所以左志杰一人在西房处等待戴德生。后来他听到了来自贺子山房中一些明显的响动,他以为事戴德生来了,遂前往查看,没想到只看到贺子山房间里火光映衬出一个影子。”
“影子……”沈念七也陷入深思。
“对,影子。”唐玄伊接着说道,“当时他以为是贺博士,所以想赶紧离开,没料到贺博士养得两条猎犬却对着他拼命叫。左志杰十分担忧,回头时,却发现那个影子正贴着纸窗面对着他,影子模糊又大,非常的可怕,然后火光突然就熄灭了。但是当时他还是认为,那个影子无疑是贺博士的,所以将窗子拉开一条缝想确认。然而房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人出去的声音。”
“没有任何人离开?那真的是出事的时间吗?”秦卫羽狐疑,忽然想到什么,拧眉续问,“另外大理,既然左志杰在当夜看过现场,为什么他没意识到出事了,为什么直到今日才东窗事发?”
“通常这样,大概会是两种情况吧。”沈念七也学着唐玄伊的样子,说道,“第一种情况,志杰小郎君在说谎,他是凶手,所以虚拟了一个现场。第二……”沈念七往旁边走了两步,“志杰小郎君看到了现场,知道出事了,但是因为怕惹祸上身,所以不敢通报,假装没有看到。”
“还有呢?”难得听到沈博士分析案情,唐玄伊抱胸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
“还有……”沈念七想想,眼神光晕一利,“小郎君说得都是实情,秦少卿说得也没错……那么凶手确实不是从门出去的,房里一定还有另外可以出去的地方。而且小郎君并没发现房中有血腥味,证明凶手要么只砍下贺博士一只手然后将人带走,要么就是用另外的方法杀死了贺博士,而后将尸首带走。”
“我有点晕。”王君平将手举在胸前,一脸困惑地整理听到的推测,“既然凶手收拾过现场的血迹,又可以将尸首或者活人带走,证明他想伪造一个贺博士自己离开失踪的假象,可凶手为什么不带走砍下的那只手?”
“有一种可能,凶手是初次犯案,太过紧张,再加上因为狗吠察觉到了窗外有人,故而急匆匆离开,并没有发现被砍的那只手落在了书柜下。不过他明明也可以回来拿。”秦卫羽猜测道。
王君平似乎抓到一个不错的方向,眼神一亮,追说道:“又或者,凶手不方便回来,再或者,凶手急着处理贺博士,没有意识到手丢了的事。”
“现在我们的重点都放在了手上。”这时,沉默了有一会儿的唐玄伊终于开口了,“实际上,有一个地方更值得推敲。”顿顿,“就是关于饭的事。”
“饭?”几人面面相觑,略有恍然。
“唐卿是想说,如果贺博士早在九月六日就遇害,那么他的饭,究竟是什么人处理掉的,又是怎么处理掉的?”沈念七眼睛闪着光彩。
唐玄伊轻颔首:“如果与此事无关的人,是不会处理贺子山的晚膳,那么持续多日防止送饭膳夫进入房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