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死了也好。
她能有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冤枉。
她含笑,静静闭上了眼睛。
……
“轰!”一声巨响,震碎了了黑夜,安如锦只觉得身下一颤,她几乎是同时觉得眼前一片刺眼。
是怎么了?
她想要睁开眼可是却怎么都睁不开。
耳边传来各种声音,惨叫声阵阵,犹如在地狱之中。
“齐王反了!齐王反了!快跑……”
“啊!鞑靼来了!鞑靼!是鞑靼兵!”
“快逃啊!……”
此时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望无际都是明晃晃的火把,一眼看不到头的人头中,是一张张狰狞的脸,而在最前头中疾驰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骏马上的人重紫长袍,头戴金光,而往日如冠玉的面上戴着狰狞的狼头面具。他身下马蹄翻飞,无数的鞑靼骑手怪叫着跟着他。
那官道中的囚车很快被淹没,无数的鞑靼士兵看了一眼囚车中半死不活的安如锦都嫌弃地别过头,红着眼杀向那远处高耸的城墙。
那边才是他们的富贵荣华梦的所在。
他们翻山越岭,熬过寒冬就是为了在这片土地上劫掠一番!
此时前面的黑色骏马的紫金冠男子看到了那囚车。面具下的目光一闪,他看见了露在外面那一张几乎和雪一样颜色的面容。
他猛地勒住马儿,直朝囚车而来。
“哗啦”一声,囚车的木头被劈开,他看到那张昼夜难忘的脸,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好!好!安如锦,连你都落入孤的手中,哈哈……这就是天意啊!”
“这就是天意!天意让孤取而代之,天下,尽在孤的手中!”
“哈哈哈……”
……
安如锦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在一堆火上。她死了?落入了无间地狱的火狱?
她怔怔看着眼前明艳跳动的火堆,脑中一片空白。
“醒了?”耳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安如锦迟钝地回头看去,只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俊颜跌入了眼帘中。
“是你……”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石头上磨过一样。
眼前的人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人。身在皇陵的萧应瑄。
萧应瑄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微微一笑:“看见孤,你不觉得奇怪?”
安如锦此时虚弱至极,明眸幽幽,低笑:“原来……皇陵中的齐王是假的……原来你连你的母亲也骗了。”
皇陵据此处有八百里,可想而知,想要逃过皇陵守卫的监视再带着这么大一批鞑靼骑兵,那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去往皇陵的路上早就被掉了包。而那林太妃,生病痴傻,都是他的手段。
萧应瑄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安如锦,你果然很聪明。”
安如锦声音渐低:“你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萧应瑄一把将她拉起,牢牢扣在怀中。他目光深深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轻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为他守节?”
安如锦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轻笑:“……你杀了我吧。萧应瑄,我就算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会……跟着你!”
萧应瑄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前的女人分明一无所有,甚至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道,可是她身上却有一根傲骨,正蔑视地告诉他。
她厌恶他,厌恶得甚至死了都不愿违心跟着他。
“好,安如锦,你很好!”萧应瑄似笑非笑,“等到孤夺得这个天下,你就算不愿意也得愿意。到时候孤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来人!”他大吼。
外面立刻进来一位传令兵。
萧应瑄冷笑:“派人好好将她治好!沿路送入皇陵,若是她半路上死了,孤就让你们陪葬!”
“是!”传令兵立刻下去安排。
安如锦虚弱地看着眼前狂热的萧应瑄。在昏死之前,她听见他的冷笑如魔:“安如锦,你永远不知孤的决心!此去,京城覆灭,皇位尽在孤手中!”
她重重昏死过去。
……
圣武三年初春三月,皇帝萧应禛派五千精兵偷袭玉龙关,常余雷将军身先士卒,收复玉龙关,从此和山河关遥遥相对,形成钳制之势。
与此同时,萧应禛密令常余山偷袭至怒江,用百斤炸药炸了冰河,此时正值春汛冰河要解冻之时。
怒江冰面炸开,往来的辎重统统无法运送。鞑靼大军大乱。
萧应禛趁机率领中军,御军都尉府军五万精兵,直捣黄龙朝着鞑靼中坚力量杀入。这是隐忍了半年的一场决战。
这是他布局到了最后的一场旷世之战!
广大的平原上,战马嘶鸣,兵器交接,每时每刻都有人头飞上半空,有断肢残臂断裂在土地上。
焦土千里,犹如修罗地狱。
这一切,安如锦都不知道。
她此时正在阴冷的皇陵中陪着一个疯癫的老妇人。
是的,眼前的妇人很老,头发斑白,脸上皱纹横生,再也看不出当年宠冠后宫二十余年的宠妃模样。
她穿着一件锦缎长袍,头发凌乱,每日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走,口中念叨着什么。
安如锦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皇后手中,没有死在冰冷的冷宫中,也没有死在去往皇陵的路上。
却是在这里和林太妃——当年的林贵妃为伴。
“哎哎,本宫告诉你啊。本宫要当皇后了!”林太妃不知何时又来到了她的床前,小心翼翼的说。
安如锦靠在床头,气色虚弱:“嗯。”
“本宫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听吗?”林太妃又笑嘻嘻地道。
安如锦带着三分怜悯看着眼前的林太妃。她精通香道,自然有学过一点点药理。林太妃这个样子看得出是有人为她下了迷惑心智的药。
只是这种药是虎狼药,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疯疯癫癫。
如今看林贵妃这个样子,应该是真的疯了。
“什么秘密?”安如锦不适地翻了个身。
她还在月中,不过还好不知萧应瑄吩咐了什么,皇陵中有人伺候着她,甚至为她拿来了药,各种吃食都有。
除了身边有一位疯疯癫癫的林太妃,一切都算得上极好了。
“本宫告诉你,哈哈……本宫告诉你……当年皇后是怎么死的!”林太妃手舞足蹈,犹如孩子一样得意。
安如锦心中一动,连日来的不耐烦终于有了些许的惊醒。
她定定看着林太妃,问:“是怎么死的?”
林太妃从怀中掏啊掏啊,掏出一个空瓷瓶。她压低声音:“本宫让她服了药……哈哈哈……失魂散……哈哈……”
安如锦的一颗心渐渐悲凉。
是啊,除了这个答案,还有别的吗?
真相原来是如此单薄粗暴。除了下毒还能有什么?一切的痕迹都在那漫长的岁月中消失,正如兰妃的死不也如此吗?
皇后要夺她的孩子,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她轻轻笑了起来,捂住渐渐灼热的眼。她的孩子……她失败的代价就是失去她的孩子……
林太妃见安如锦笑了,也欢喜拍着手,疯疯癫癫问道:“本宫厉害吗?本宫厉害吗?……哈哈……陈蓉那个贱人!哈哈哈……始终不是本宫的对手!”
她笑得畅快无比,仿佛还是在二十年前的后宫。她姿容绝美,意气风发,心狠手辣夺取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忽然安如锦幽幽问道:“那娘娘,还有别的什么秘密吗?”
林太妃吃吃笑着看她,瞪了她一眼:“本宫为何要告诉你?”
安如锦慢慢道:“可是娘娘不说,我怎么相信陈皇后是被娘娘给害了呢?”
林太妃吃吃一笑:“告诉你……哈哈……告诉你!……”
她在安如锦的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边说边笑了起来。安如锦面上的神色渐渐震惊。
林太妃咯咯笑着说完,然后得意洋洋看着她:“哈哈……本宫厉害吗?哈哈……这天下的女人都不是本宫的对手!哈哈……本宫才是皇后,皇后!”
“那景王宝藏呢!”安如锦猛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目光迫人:“你,知道景王的宝藏在哪儿吗?”
“宝藏?哈哈……宝藏?哈哈……我不告诉你……哈哈……”林太妃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朝着殿外跑去,“本宫要去找皇上,哈哈……”
她的笑声欢快娇媚,犹如十八岁的少女一般。可是她的笑声一下子噶然而至。
安如锦面色煞白地看着持刀而入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玄黑锦衣,面如冠玉,俊美无比。可是他刀尖的血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安如锦惊得失声叫到:“是你!苏渊!”
面前的男人正是消失了的苏渊。他杀气凛凛而来,一步步向她靠近。
“你……你没有死!”安如锦惊得连连后退。
苏渊看着她,淡淡道:“是啊,我没有死,你很失望?”
安如锦退无可退,终于靠在冰冷的墙上。身前就是苏渊,他滴血的长剑就在眼前。
“傅冷香,给你两个选择。”苏渊淡淡举起剑,“死,或跟我走。”
安如锦愣了下,几乎是下意识失声道:“为什么?”
“因为齐王必败。”苏渊淡淡道:“他不会成功的。萧应禛炸了怒江冰河,断了鞑靼大军的退路,青州一战鞑靼大败。齐王带着三千的鞑靼精兵入京城,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安如锦脑中一片空白。
她根本不知道原来形势早就急转直下,萧应瑄的狂妄自大是以为自己可以深入京城,夺取皇位吗?
可是他根本忘了,萧应禛带走的是国中精锐大军,萧应瑄占着空荡荡的朝廷又能做什么?
“他拿了景王的宝藏,买通了三王一起叛乱。”苏渊的声音很淡漠,“可是我觉得他会败。”
“你……”安如锦此时心绪复杂。
她愿意相信苏渊,可是此时此刻她一颗心却牢牢钉在在京城之中。方才听了那么多,她只听到一句话“齐王带着三千的鞑靼精兵入京城,”
此时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萧应瑄要败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还在皇宫之中!
“扑通”一声,安如锦忽然跪下。
苏渊微微一怔,剑尖慢慢指下。
安如锦面上泪水横流,哀声道:“苏郎!我求你,放我走吧……我要去宫中,我的孩子还在宫中啊!”
“傅冷香!”苏渊暴怒:“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他?”
他手中的剑高高举起,森寒无比:“傅冷香,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你是傅家的千金,你是罪臣之女!”
“不!苏郎!苏郎……”安如锦抬头,泪水不断滑落,“你可杀了我,可是我要救我的孩子……”
她膝行至苏渊的跟前,痛哭失声:“苏郎……我什么都不要……从前我何时求过你?你今日所来……若是真的要杀了我便杀吧。“
“不然我一定要去皇宫!”
苏渊定定看着脚边哭泣的安如锦。她浑身那么瘦弱,推一下就倒。他一路所见犹如修罗地狱,此时的京城也一定如此。
可是她还是要执着要去那个所在。
他很想把她打晕了带走,从此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带着她重新开始。从此以后,她还是傅冷香,他还是苏渊。
可是……
他抬起她的脸。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上写满了悲苦和焦急。他明白她经历的一切。
“冷香,你爱着他什么?”他问。
安如锦泪如雨下:“我不知道……苏郎……我真的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原来那道冷峻的身影已经种在心中,就如她每日焚的香,悠悠绕绕,不可一日或缺。
她喜欢看着夜半时分,他凝神批阅奏折的样子。她喜欢看着他驰骋草原的英姿……她心动在他沉默和隐忍。
他的苦痛和寂寞,他的不得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真的不知道。
“走吧。”苏渊的声音轻轻落下。
安如锦惶然抬头,泪水还在脸上:“苏郎……”
“走吧,我带你去。”苏渊淡淡一笑,“爱和恨,终究有个结局。”
他深深看着她:“冷香,原来我和你都是一样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