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犹如天地间蛰伏的一头巨大的兽。它遮挡了天地之间的光芒,无处不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
安如锦在秋荷和青萍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出了沁春殿。身后的火光和哭泣叫喊渐渐被甩远,她硬起心肠不去看。
齐王妃作乱,可想而知一半是为了想要挟持内眷威胁外臣,另一小半大约是为了杀她。
直到现在她还不相信闵贵嫔说的理由——齐王妃闵氏一定要置她死地。
她一介弱女子而已。比起造反这种掉脑袋的大事,她不过是蝼蚁。齐王妃不可能追着她不放。
主仆三人匆匆跑出沁春殿,在黑暗中躲在一处花园树丛后。
安如锦平了平喘息,对秋荷道:“你知道马厩在哪儿是吗?我们这就去。”
“娘娘,我们去哪儿?”秋荷六神无主。
安如锦想了想,慢慢道:“去找皇上!”
“啊!”秋荷和青萍都愣住了。
安如锦面上浮起自己也不明白的复杂神色。她道:“皇上前两日就开回宫,就算在路上耽搁,距离行宫也就是一日不到的路程。只要我们找到皇上,不但性命得保,而且可以让皇上知道行宫之变,好早做对策。”
秋荷和青萍相互对视一眼,苦着脸道:“可是娘娘知道皇上在哪儿吗?”
安如锦从怀中掏出精巧的罗盘。她这两日心中无数次推演萧应禛将遇到的危机,萧应禛的行踪和行宫的距离早就算得清清楚楚。
齐王妃闵氏要杀她,行宫大乱,随着时间越久她越不安稳。与其如此不如先离开行宫,也许有另外的生机。
她现在唯一担忧的是,自己能不能安然无恙找到萧应禛。
她对秋荷和青萍道:“你们是宫女,只要躲得好他们找不到自然不会有危险,若随我出宫,有可能遇到危险。这生死攸关的事,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留在行宫还是随我去找皇上?”
秋荷毫不犹豫:“娘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青萍亦是道:“娘娘犹如恩师,奴婢愿意追随娘娘。”
“还有奴婢也随娘娘去吧。”不知何时元晋已到了此处。他行了个礼,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经把太妃娘娘藏妥当了。太妃娘娘让奴婢找娘娘,还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安如锦问。
元晋道:“富贵险中求。她说,娘娘不用管她。她自会好好的。”
安如锦愣住,等品过味来顿时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云太妃和她之间利用多过真正母女之间的情义。云太妃膝下无子女,她的靠山是太后。她认她做义女是为了在后宫中站稳脚跟。而自己,则是为了摆脱县令之女低贱的身份。
两人一口一个“我儿”,一口一个“母亲”实则心照不宣,深知彼此并无多深的母女感情。
可是眼下危急关头,云太妃竟还给她指点,让她不要顾忌她安危,这令她不由多了几分感动。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云太妃明面上的意思。
深一层意思便是,母女两人一起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你赶紧出宫寻找皇上报信,成功了自然功成名就,再赶紧回来救“母亲”。
当然这么一个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情理义都占住。
安如锦叹道:“知道了。”
她说罢,带着三人找到了马厩。这一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有几处还在喧闹。元晋轻车熟路带着安如锦等悄悄出了行宫。
安如锦跨上马背,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看着墨蓝色夜色下的草原,心思复杂。
你,在哪儿呢?……
……
挺枪,刺,血色喷溅……萧应禛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扑上来受死。
眼前火光凌乱,人声马嘶。黑衣刺客紧追不舍,已经将他一人一马逼入了草原中。
萧应禛眼角看去,营地还在乱,时时传出狼嚎和士兵的呼喝声。显而易见,这些人早就有准备,狼群袭营,趁乱下手。
他怒视眼前十几个紧追不舍的黑衣人,手中长枪犹如银龙,使得越发犀利。
黑衣老者在后面押阵。他露在面巾外的老眼都是阴沉算计和不明显的怒火。他没想到千算万算,布置到了这一步,只差最后击杀萧应禛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可是竟然卡在了这一步上。此时再杀不了萧应禛就会功亏一篑。
萧应禛边打边策马退。他并不是天神降世,他也是肉体凡胎,当发现这些鞑靼刺客想要用车轮战生生磨死他的时候,他果断跑了。
跑是为了回复体力,也是拖延时间。
他相信常何在等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然后追击上前。而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就算不是为了这江山,也是为了……
他脑中此时忽然出现了一张清丽无双的脸。手中的长枪微颤,他忽然想起那一夜在山脚莫名的心痛。
如锦!……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明白了一切。
而此时黑衣老者的声音陡然传来,沙哑难听:“汉人皇帝,你死定了。你以为能拖延时间吗?你的行宫早就陷入老夫的掌握之中。”
萧应禛手中长枪一震,被两个刺客合力挑了回来。
他策马连连退了两步才算稳住了身子。
黑衣老者继续道:“你没有想过你为何会陷入老夫的陷阱?因为你们汉人卑鄙贪婪,为了一点利益就互相背叛,儿子出卖父亲,兄弟出卖兄弟,哈哈哈……”
他不断的说,尖利的声音在草原中显得分外刺耳。萧应禛面色紧绷,手中的长枪挥舞如龙,继续和刺客们缠斗。
他一枪挑落一个奋不顾死扑过来的刺客,冷笑反击:“这些话应该还你,当年若不是你们鞑靼内部部族反目成仇,分赃不均,怎么会让先祖一举大败,赶出中原?”
黑衣老者闻言顿时脸色涨红。可惜他蒙面又加上天色昏暗,根本看不出他被萧应禛激怒了。
黑衣老者哼了一声,冷冰冰道:“汉人皇帝你还是关心下你自己的性命吧。今夜过后,江山易主,你的娇妻美妾尽在老夫手中。若是你不投降,到时候老夫定在你面前折辱她们!”
萧应禛闻言,忽然哈哈长笑。他此时已战到了最后两个刺客。
一夜连挑二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已是他的极限。可是当黑衣老者说到最后一番话时,不知为何激起他心中的莫名悲愤。
那夜,不是他的错觉吧。是她出事了!
如锦!
身体疲惫到了极限,可是脑中此时此刻如此清醒空灵。
他为了这江山殚精竭虑,总觉得高处不胜寒,可是他忘了有一个女子如影随形跟着他,沉默温婉地藏在他的身影下。
明了,明了。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行宫出事,她会有事吗?
长笑声中,他长枪一抖,忽然快如闪电朝着身后两个刺客刺去。
这一枪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回马枪!
刺客眼瞳猛缩,心胆魂都被这一枪压缩到了极限,几乎要爆开。刺客大喝一声,极速追击中竟能生生将腰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可是他忘了萧应禛枪术的精湛和对敌的经验。萧应禛一枪落空,顺势一抖,长枪余势不绝竟然抽到了刺客的身上。
刺客只觉得一股大力冲如五张六腑,顿时“哇”地一声吐血落马。第二个刺客大惊失色,他以为萧应禛已经是是强弩之末,没想到他还有余力。
他咬牙一剑刺去,直刺萧应禛的肩胛。
“扑”的一声,肩胛被刺穿。刺客大喜,可是等他要再刺,忽然萧应禛肩头猛地下压,抽剑的去势被生生被他用血肉之躯压住。
刺客心中的喜色还没来得及到达眼底就被惊恐填满。一柄长剑直透他身体。
原来萧应禛丢了长枪,抽出宝剑击杀了最后一个刺客。
天地似乎静了下来。
萧应禛从金风上缓缓滑落,落地的时候,他脚软了下,可是很快他就站稳脚跟。
不远处的黑衣老者定定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不敢相信。
就在刚才几息之间他还想用攻心计扰乱萧应禛的心神,可是几息之后,他带来的好手折损得不剩一个。
风呼呼刮过,萧应禛漠然抽出肩头的剑丢在地上。
“阁下这么费尽心机想要杀朕,一定是有内应吧。”他淡淡地问。
黑衣老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如鹰隼。他冷笑:“等你死的那一刻老夫会告诉你。”
萧应禛一笑,双手持剑,很平静道:“来吧。阁下这一辈子就眼下这个机会可以杀了朕。若是今夜过去,朕还活着,朕发誓,不驱除鞑虏,朕誓不为人!”
他说得很平静,可是黑衣老者却感到一种傲然天地间的自信。
他从马背上下来,注视着眼前这浑身是血,却稳如山岳的男人。他的眼中有些许的恍惚,错了吗?
这一片秀丽江山竟然有这样的男人。汉人,当真是不如他们那般勇猛吗?
萧应禛缓缓举起剑,深吸一口气。他眼中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肃然。眼前的老者很强,也许是他平生遇见的最大危机。
可是就这样放弃生之希望吗?
不!
他萧应禛不是那种人。在他这短短的二十几年中,危险从来都是如影随形。
黑衣老者深深看着他:“你不是老夫的对手,放下剑,老夫让你死得体面。”
萧应禛淡漠道:“多谢阁下好意。不过很可惜,朕是汉人皇帝。汉人的皇帝不能随便放弃,也不能随意被你这等人折辱。朕宁可战死!”
他说完,宝剑一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过去……
……
营地中乱哄哄的,不过经过将领的努力之下,越来越多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人一多,狼群的威胁就不那么可怕了。
常何在紧紧盯着四处救火和狼群拼杀的萧应瑄。不得不说,萧应瑄的寻常反而有点怪异。至于什么怪异他还没察觉出来。
正在这时,忽然两个士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常何在身边的太监自然把他们都拦了下来。
“我们要见常指挥使!”
“是啊,皇上让我们带口谕!”
两人急得嚷嚷。
常何在猛地惊醒过来。他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两人,问道:“皇上呢?”
他问这话的时候,背后冷汗涔涔。他中计了!
他的注意力都被萧应瑄给占满了。他只想着在大乱之际盯紧齐王萧应瑄便是,怎么的都能逮到他的马脚,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齐王萧应瑄只是个幌子。
他吸引了太多拱卫司的注意力了,甚至连他都骗过了!
该死的!
常何在此时面沉如水:“皇上在哪儿?”
两个士兵急忙指明方向。常何在立刻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不远处正在看着士兵和野狼对峙的萧应瑄冷冷回头,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
长剑剑光吞吐,却始终破不开对方的重重叠叠的掌影。萧应禛只觉得自己手中的长剑如千斤重一般。
眼前的黑衣老者身形变幻不定,在黑夜中更是如鬼魅一般。
一掌拍来,他几乎是到了跟前才惊觉。
他人朝着地上扑去,堪堪化解了这致命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