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任白缓缓点头,“但我也不可能不救你。你伤势严重,恐怕都不能坚持到医院。”
朱纱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她躲过了杀手的暗杀,却没能躲过一个精神病的突袭。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你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能救你,我其实很开心。”任白盘腿坐在床上,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
“你……真的没有别的亲戚?”她吞咽一口唾沫,轻声询问道。
“黄拓告诉你的事并不全是假的。我的姥姥被人活生生煮成了汤。妈妈怀着我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再然后……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了。”任白垂下头,温柔的阳光洒落下来,在他的侧脸形成一片寂寞的阴影。
“喂,我说你,干脆出家吧。”黄拓忽然走过来,他望着朱纱,一双美丽的眼眸危险而凶狠。
朱纱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立在原地,好半天才发出一个“啊”字。
“这山上也有个尼姑庵。”黄拓伸出两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朱纱的肩膀,嘴角浮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你去出家,然后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老死。”
朱纱怔怔地望着黄拓,脑海中却有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
寂静的房间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身为高功,逼姑娘出家不合适吧。”任白笑着擦了擦眼角,随即望向朱纱,“不如你当我媳妇吧。报答救命之恩的方法,自古以来,都是以身相许。”
朱纱张口结舌。此时她的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她和算命先生的结婚画面,摆着婚庆蛋糕的桌子上贴着大大的“八卦预测惊鬼神”。
朱纱用力摇晃脑袋,将这可怕的画面驱逐干净。
“也是。”然而黄拓却依然抓着她,望着她的眼神也变得阴沉狠戾,“如果她怀了你的孩子,也就不敢把你的秘密随便乱说了。”
“不行!”
条件反射一般,朱纱用力将黄拓推开,径直退到墙角。
任白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床上:“那天你在船上,说什么我不是孤独的这样的话。我以为你是有那个意思的。”他说完,就抬头瞅朱纱几眼,竟然带着些许埋怨的味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都盯着她。一个表情幽怨,仿佛是被负了心的单纯小伙,另一个神色凶狠,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她拆吃入腹。
她慢慢明白过来,他们担心她会将血液愈伤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热心”地给她提供了两个选项,一个是出家,一个是嫁人。
但这显然都不是好选择。
眼看着黄拓就要逼近,朱纱匆忙伸手护在身前。
“请冷静下来听我说。”朱纱看了看黄拓,又看了看任白,“我认识一个人,他身上有妖千岁的血脉。他是我的朋友,就是他让我来找窃魂娘子的后人的。”
她平静的话语却像是无形中的一股巨浪,径直向任白和黄拓拍去。诧异、迷惑、不解这样的情绪轮番交替在两个男人的脸上。他们瞪大眼睛,相互凝望。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任白怔怔地望着地面,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是玩笑。”朱纱顿了顿,“妖千岁的血脉在秦家子嗣的身上苏醒了。”
“这么说……传说都是真的?”任白用力抓了抓头发,“我一直不相信那些窃魂娘子以及妖千岁的传说。我一直以为……我只是碰巧继承了一条被诅咒的血脉而已。”
“那些都是真的。”黄拓双手环胸,接着说道,“传说牛郎和织女生下一对兄妹,哥哥的力量能杀人,而妹妹的血肉能救人。哥哥长大后想屠尽秦家满门,是妹妹出手救下几个幸存者。妹妹的做法,就像是从黑白无常手下偷人魂魄,因此被称作窃魂娘子。再然后,妹妹窃魂娘子的血脉借由她的后人绵延至今。而哥哥的血脉无法传承,他的血脉以及他的力量,每隔一千年就在秦家的人身上苏醒一次,因此哥哥也被称作妖千岁。”
“是这样吧?”黄拓说完这些,然后转头望向朱纱。
“嗯。”朱纱点头。她实在有点好奇,为什么黄拓会知道这些。他一个人知道的,好像比任白和秦栩二人加起来的都多。
“我三年前就跟你说了,妖千岁的血脉就要苏醒。你给自己算命时就没算出这个么?”黄拓坐到任白身后,将他的长发扎成一个一个圆球。
“你是住持的亲传弟子,那套奇门遁甲推演天命的功夫他只教给你。我只懂些皮毛,这三年来我唯一算出的,”任白咧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伸出食指点了点朱纱,“就是她。”
“你是我的劫数。”任白望着朱纱,眼眸中酝酿着她无法读懂的情绪,“我以前以为是情劫,但现在看来,可能是个天劫。”
朱纱凝望着任白,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她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却清楚感觉到空气中酝酿着一股紧张的情绪。
“那位在世的妖千岁,他是怎么说的?”任白忽然站了起来,一下窜到朱纱面前,坚实的手臂撑在她的身旁,“他要来杀我么?”
“不,他就让我来找你。”朱纱用力摇了摇头,竭力摆出一个无害的表情。
“找我干什么?”任白近距离地凝望着朱纱,几乎就要与她鼻尖相贴,“难不成要和我拜把子当兄弟?”
“他只是想知道,窃魂娘子的后人是否真的存在。”朱纱有些慌乱,“可惜我手机不在身上,不然可以让你和他聊一聊,他绝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窃魂娘子是可以克制妖千岁的。任白是仙医世家的幸存者,也是窃魂娘子唯一的后人。他的血能救死扶伤,也能令妖千岁丧失力量寸步难行。那位妖千岁再世,是否知道这一点?”黄拓悠悠靠在墙上,微笑着看着一脸无措的朱纱。
“我觉得他……不知道。”朱纱轻声回答。
“你觉得他不知道,不等于他真的不知道。他既然想到要找人,就一定有他的目的。”黄拓笑得越发灿烂,“人心是比命运还要难测的东西。”
“也可能真的没有目的。”任白摇了摇头,放下撑着墙壁的手,然后望向朱纱,“你可以告诉你的妖千岁朋友,传说只是传说。现如今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他想毁灭地球,我也懒得去管。我不好奇他的身份他的生活,也希望他不要来干涉我,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里清净地活着。”
朱纱轻轻点头。其实她非常理解任白的心情,如果她是任白,她也不会想去和妖千岁那样危险的家伙牵扯在一起。
“实在可惜啊。”任白捏了捏朱纱的下巴,眯眼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既然你是妖千岁那边的人,那就没法以身相许了。”他不等她开口,就松开手,转身走到床边穿上衣服。
“不过我的提议依然可以考虑。”黄拓盯着朱纱,“出家吧。”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而身份也不是普通道士。碍于这两点,朱纱实在没法将早已酝酿好的骂人话说出口来。
幸而黄拓说完话后就快步离开房间,她终于不用再看到美貌道士那张阴沉沉的臭脸了。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你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对吗?”朱纱转头,看到任白正望着她,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容。
“当然。”朱纱举手发誓,“无论是你还是妖千岁的秘密,我都会守护好的。”
“还真是任重道远啊。”任白坐在床上,陷入沉思,“就是有点儿不明白,妖千岁和窃魂娘子明明是兄妹,为什么延续血脉的方式会如此迥异。”
“其实可以理解。”朱纱坐到任白身边,“窃魂娘子代表着织女仅存的善意,而妖千岁代表着刻骨铭心的恨。善是绵延不绝的力量,而恨是藏在暗影中的火山,不知何时才会喷涌爆发。”
“织女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善和恨哪个能走得更远?”
“一个母亲,又能指望孩子证明什么。”朱纱垂眼,忍不住轻声感慨,“然而无论是哪一个……都很悲伤啊。”
不论是在大城市中顽强拼搏的秦栩,抑或在小村里随性逍遥的任白,他们各有各的苦难,各有各的悲伤。
朱纱抬眼,不经意间对上任白的深沉的眼眸。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那个……黄拓是你的好朋友?”她快速转移了话题。
“嗯。”任白兀自露出一个笑容,“他知识渊博,敏感善良,是住持的得意弟子。若不是身子太差不得不呆在这个小道观里,光凭那张脸,就会吸引很多女孩子吧。”
“女孩子才不会只看脸呢。”朱纱轻哼一声,“那住持知道你的秘密吗?”
“说来惭愧。住持常年教导我,又是一手带大黄拓的师父,但我们却都瞒着他。他偶尔会从黄拓那里知道一些仙医世家的事情,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朱纱点了点头。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也就是说,知道你秘密的,就只有我和黄拓?”
“还有婆婆。我父母离世很早,是她一直在照顾我。”任白所说的婆婆,指的当然就是神婆。
朱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所以在她受伤时,任白和神婆才会有那样的默契度。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朱纱忍不住笑着看着任白,眼中却带着些许悲凉,“为了隐藏那个秘密,你一定很痛苦吧。”
因为那个秘密,他必然无法与人交心。害怕被伤害,于是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情不自禁就伸手抚上任白的面孔。
“我妈在世时曾无数次说起过姥姥惨死的模样。人生纵有千种活法,而我必须去选最冷清的那种。不过习惯了也就释怀了。”他轻轻捏住她的手,力道温柔,“我活到这个岁数,已经非常善于自保,所以不要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