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家是开杂货店的。一栋三层高的房子,一楼用来开店,上面两层用来住人,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店铺挤在一条街上。叶婷说她未来可能会和赵石一起开杂货铺,争取多赚点钱。这毕竟是和画画相去甚远的行当,朱纱也没有什么有用建议可以提供。
赵家亲戚拉着叶婷热情地唠着家常,朱纱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也插不上话,索性放下行李去别的店铺晃悠。她听到有人用嘹亮的嗓音唱着极具特色的歌谣,便顺着歌声一路摸索,走到一家烟雾缭绕的铺子前。
一个下巴有痣的黑瘦女人坐在铺子前,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歌唱,双腿随着节拍抖动着。两三个人站在女人边上认真听着歌声,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
朱纱折回去询问赵家的人,得知那女人是村里的神婆,用唱歌的方式为村里人排忧解难,村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尊称她为婆婆。
朱纱与赵家人非亲非故,又不善交际,跟大家伙挤在一起住,也确实尴尬。正巧赵家表亲有一栋空着的屋子,过年前都没有人住,叶婷就想把朱纱安排在那里。赵石和长辈一说,立马就拿到了空屋子的钥匙。
叶婷累了,于是赵石亲自把朱纱送到表亲的屋子前。这屋子和赵家店铺相隔十五分钟的路程,并不算远。
“房子刚装修过,设施齐全,需要帮忙就打电话。”赵石笑眯眯地将钥匙递给朱纱。
虽然这是个有点无能的男人,内在邋遢不堪,但是外在却周到细致,令人找不出一点儿纰漏。
朱纱亦对赵石微笑,真诚地道谢后,便目送着赵石离去。
用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注意到有两三个村民从边上走过,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
是因为她是外乡人的缘故吗?
朱纱摇了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她要在外漂泊十五天,胡思乱想只会令日子变得压抑难捱。
屋子干净整齐,简直出乎意料。棉被有股淡淡的霉味,但不至于无法使用。朱纱也有点累了,吃了桶泡面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手机提示音硬生生将她自美梦中唤醒。
“怎么样了?”
是秦栩发来的消息。字句简练,但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刚到,还来不及查。”朱纱犹豫了一下,还是发出这样一条消息。她不忍心将仙渡口已经人去楼空的事实告诉秦栩。
“等你好消息。”秦栩迅速回来一条消息。
朱纱凝望着手机,半晌后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啊……
已经不想继续睡下去了,要不去河边看看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朱纱浑身一震。她犹豫片刻,便迅速起床行动。
村子里已是一片漆黑,街上没有半粒人影。深夜的风比白天还要凶猛一些,吹过脸颊,竟然有些微的刺痛感。
心脏在温热的胸膛里轻快地跳动着。这场小小的探险,竟然令她感到有些兴奋。
她迈动双腿,快速奔跑起来,没过多久就跑到河边。
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对岸照了照。河的对岸没有人影及房屋,的确如赵石所说,是一片平坦而凄凉的荒地。远处有一片黑黢黢的山,像是栖息在黑暗中的怪物,令人心生畏惧。隐约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时高时低。
朱纱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李宇奇给她的硬币刀,紧紧捏在手心中。手电筒不经意间投射向河面,河中央一块深色的物体吸引了朱纱的注意。她向着河面靠近,发现那深色的东西极可能是被水泡涨的衣服。
难道……是漂浮在河面上的尸体?
这个猜测令朱纱倒吸一口冷气。她匆忙向后退去,但很快又站定脚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她坐上停靠在河边的小船,用力划到漂浮物前。她伸手一捞,果然只捞到了一件深色的布衣,并没有什么尸体。
看来是想多了。她长舒一口气,将衣服拿到鼻前闻了闻。衣服没有异味,只有河水特有的味道。
忽然一声尤其响亮的狼嚎自河对岸传来。朱纱的心脏登时提到喉咙口,她捏紧手里的小刀,同时感受到船只有轻微地颤动。
她慢慢回头。
一只手忽然从河中伸出,攀住了船只。紧接着,一个没有脸的黑色脑袋冒了出来。
朱纱尖叫一声,用力握紧小刀。
另一只手从河中伸出,将头发往后一撩。朱纱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你拿得是我的衣服。”男人对朱纱微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不是坏人,可以到船上来吗?”
朱纱僵直身体,半天没有反应。手电筒的灯光令她看清男人的模样。他大概是年轻的,然而一把胡子令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他的五官十分立体,眉毛粗长,一身古铜皮肤象征着强健的生命力。
在这个时候遇到陌生男人,竟令她感到些许安心。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上来。”男人微笑着向朱纱伸出手去。
朱纱将湿透的衣服递给男人。这个动作令她忽然就想起了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牛郎无意间捡到了织女的衣服,而她则捡到了一个男人的衣服……
男人将衣服咬在嘴里,作势要游向河岸。
“慢着。”朱纱喝止了他,“你上来。”
男人用眼神表达了感激,然后单手撑船,轻松翻进船里。
他只穿着一件长裤,上半身未着寸缕。精瘦的肌肉暴露在初冬的空气中,看得朱纱牙齿打颤。而他却似感觉不到冷,随手就将衣服搭在湿漉漉的肩膀上。
“你不是这里的人。”男人笑吟吟地看着朱纱,“听说赵家的儿子要娶媳妇了,娶得该不会就是你吧?”
男人一副对赵石家十分熟稔的样子,应该就是跃河村里的人。
朱纱有些放下心来,见男人向她伸手,就把船桨递了过去。
“我不是赵家儿子的媳妇。”朱纱轻声回答,也不愿多说。
“那就好。”男人点了点头,向着河岸划去。
朱纱兀自沉默,并不理解这个“那就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一个小姑娘干嘛大晚上跑来划船?不怕危险么?”男人的普通话倒是意外得标准,不像村里的其他人,多多少少带有些地方口音。
“那你又在河里干什么?”朱纱反问道。
“我么?”男人笑了笑,“我野惯了啊。”
朱纱看了男人一眼。他长发蓄须,倒的确与野人无异。她甚至有点儿怀疑他是深山里的狼变的。
“你知道仙渡口的仙医传说吗?据说曾经有能根治百病的仙医住在这里。”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好沟通,于是就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
男人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陷入沉思。
“你有病要治?”过了几秒,他望向朱纱,眼中有几分好奇。
如果回答没病,估计男人又要好奇她寻找仙医的理由。
“是啊,我有病。”朱纱索性这样说道。
“什么病,不孕不育?”
朱纱冷冷地看着男人。
男人轻笑一声,望向别处:“我不知道。你找别人问问吧。”
“别人说道观里的道士可能知道得多一些,是这样吗?”
“我就是那儿的道士。或许你可以问问住持。”男人将船停在河岸边,伸手将朱纱扶下船来,“明天一早,我接你去道观吧。”
即便是个道士,也没必要这么帮助初次见面的人。朱纱见他说话时态度散漫,心想着可能他也只是随便说说,于是就没有回答,只道了再见就向着屋子走去。
第二天清晨,朱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那个送过薯片的小孩。
“姐姐,阿白让我来找你。”小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看着朱纱。
“阿白,谁是阿白?”朱纱睡意朦胧,脑袋昏沉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长头发的男人?”
小孩用力点了一下头,“阿白算命很准的。”
“算命?等等……该不会……”她的脑海里飘过那张写着“八字测算惊鬼神”的红纸。
“阿白是我们村子里的算命先生。”小孩顿了顿,随即用写满期盼的眼睛望着朱纱,“姐姐,你要让他给你算命呀,他说给好看的姐姐算命,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