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小海回父母家的时候,路秋天也去了亚飞家。
路秋天最近在忙着找房子的事儿。她原先跟人合租了一间房子,但最近租房合同块到期了,房东又想把房子卖了,所以不打算跟租客续约,路秋天也就不得不另找住处了。
找房不是个简单的事儿,路秋天刚毕业没多久,工资虽然不算贫薄,却也着实高不到哪里去。工资不高,房价却很高。这一线城市的房价早都涨得翻了天了,年前刚刚又涨了一波。也正因为如此,先前那房东才不想再把房子廉价租给打拼的年轻人,动了卖房的心思。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想要在大城市里立稳脚跟着实不容易。路秋天是独生女,从小很受父母的宠爱,才养成了她这天真的性子。家里也是愿意资助她生活的。可人一旦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了,有能耐的话谁不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路秋天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家的女儿,不好意思整天靠啃老过日子,还是想找个自己力所能及的住所。
她看房看了一阵,可惜要么路途太偏,要么房租太贵,要么房子的条件太差……眼看着租期就快到期了,她愁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某天中午她跟亚飞一起吃午饭,亚飞看她一脸愁眉不展,随口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她看着亚飞,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开口问道:“亚飞姐,你住在哪里?”
亚飞住的地方离工作室不远,是她自己的房子,平时一人独居。
路秋天一听说这个消息,立马就来了精神,连房型都没问,就问亚飞能不能租一间房间给她,她会付给亚飞房租的。
路秋天的想法很简单。要是可能的话,她当然想跟熟悉的好友一起住。两三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可若是好友,大家互相了解,互相包容,那自然会减少许多矛盾。再则下了班回家,有朋友可以聊天;周末和朋友一起出去逛街看电影也方便许多;若是遇上什么委屈的事,一扭头就可以扑进好友怀中寻求安慰。总而言之,好处简直数不尽!
然而当路秋天兴冲冲地向亚飞提起租房的请求的时候,亚飞却被她吓了一跳。
亚飞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独居的了。似乎从初中开始,她的父母就很少回家,渐渐地就从很少回家变成了根本不回家。家中固然会有保姆照料她的起居,然而保姆并不会待得太久,一年半年就换了人。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居住,习惯了独立的空间,习惯了不被人打扰的生活。这时候突然有个热情满满的家伙想要闯进她的私人领地,简直令她汗毛倒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路秋天却不明白亚飞为什么会拒绝。她和亚飞是截然不同的环境下长大的,她热情,喜欢群聚的生活,上大学之前和父母住在一起,上了大学之后和室友住在一起,之后又开始了跟人合租的生活。且不说她暂时没有钱租一套独立的住所,便是有了钱,她也是更愿意和朋友、家人或是恋人住在一起的。
路秋天有一个好处,她没那么看重面子,不怕被人拒绝。亚飞拒绝了她一次,她过一天又问第二次;亚飞拒绝了她两次,她隔两天又问第三次。她也去外面继续找房子,可一想到或许能跟亚飞一起住,她便把合租室友的情况也列入了考虑的条件之中,结果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也选不中一处满意的新房。
于是路秋天又回过头来对亚飞软磨硬泡,隔三岔五拉着她撒撒娇,想要打动她。
“亚飞姐,就租一间房给我呗。房租我会出的,我还可以帮你做家务啊!我会打扫房间,我能帮你洗衣服,洗碗倒垃圾就交给我了。我也会做饭,做的不怎么好吃就是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做给你吃啊!亚飞姐~~你就租我一间房间嘛!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吗?”
亚飞简直被她锲而不舍的精神磨怕了,一开始分明是十分坚定地拒绝的,可被磨得久了,竟还真有一点动摇了。
路秋天自己说不动亚飞,就去找师小海帮忙做说客。
师小海原本是不想揽这活儿的,可她看到亚飞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犹豫,想了想,虽然没去帮路秋天说服亚飞,但她还是给路秋天出了个主意。
“你与其承诺要帮亚飞做什么家务,或是告诉她同居有什么好处,倒不如跟她承诺你不会打扰她的生活。这样她同意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哎?”路秋天倒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师小海说:“你去试试吧。”
这世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路秋天依恋他人,而亚飞却擅长回避。最初师小海招聘助理而亚飞前来面试的时候,师小海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样一个高冷的妹子会对这份职业有兴趣。可后来她就明白了。人是社会型动物,多多少少都有社交的需求,然而每个人满足这份需求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人热爱如同孔雀开屏一般在人群之中展示自我,享受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有的人朋友不多,却会有三五好友,交往极深,互相交心;也有人喜欢自我抽离,站在一个极其安全的角落里,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观看他人的喜怒嗔痴,便就足矣。可就算是用嘴抽离的方式的人,她既然乐意在一旁看着,也就说明,她还在这红尘俗世之中挣扎,并不是一个遁了世的隐者。
路秋天得了师小海的指点,又去找了亚飞。她先装了一番可怜——她也的确找不到合适的住所——又照着师小海教的,保证不打扰亚飞的私人空间,她会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只想有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终于,亚飞点头了。她答应周末先带路秋天回自己的住处,让路秋天看看究竟合适不合适。
周末一大清早,路秋天就背着包出门了。
亚飞给了她一个地址,她坐车坐到了地方,刚一进小区,就不由一愣。她还以为亚飞一个人住的会是类似单身公寓之类的地方,然而这小区看着倒还挺高级。
亚飞到小区门口来接路秋天,领着路秋天进了居民楼,上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路秋天一脚踏进房门,又惊了。
亚飞独居的房子是个三居室,一进门就是开阔空旷的两厅。餐厅和客厅合二为一,好几十平米的空间,然而在这空间里,亚飞几乎没布置什么东西——她这整间屋子的装潢,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用时下时髦的话来形容,就是“性冷淡风”。极简的家具,极简的摆设,素白的墙壁,一台沙发,一张餐桌,一个茶几,还有一个靠墙的用来摆放杂物的大立柜,除此之外厅里几乎就没什么家具了,连电视机都没有!
路秋天诧异道:“你这是新房吗?”
“住了五六年了。”
路秋天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之所以会问出那个问题,是因为这屋子看起来简直缺少人味儿。如果这是她的家,她一定会在墙上挂上几幅漂亮的油画,在餐桌和柜子边上摆上花瓶,沙发上摆上大大的玩偶抱枕,至于空旷的客厅里或许可以摆一棵圣诞树,又或者搭一个小帐篷,最后还要在吊顶上画上漂亮的彩虹或者星河图案!
亚飞指了指朝南的屋子:“这是我的房间。”她没有带路秋天进自己的房间看,而是先带她进了朝北的房间。
朝北房间里摆着两面大书柜,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靠窗台的地方摆了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有电脑,看来这是亚飞平时用来工作的书房。
她又带路秋天去朝东的房间。按照常见的配置,那应该是客房,然而客房里并没有床,却有一台大大的投影仪。路秋天一看就明白了,那是家庭影院。有了这个环境,看电影都不用出门了。
这房子虽然足够得大,大到足够住下一家好几口人,可亚飞却把它完全地布置成了一个独居的环境,甚至连客房都没准备,看来她在装修的时候压根没有考虑过要邀请别人到自己家来住。
路秋天原以为这会是一间条件朴素而又温馨的小屋,她要一处小小的栖身之所,付些房租,承担些家务,也就行了。然而看到亚飞家之后,反倒是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她一直在找租房,对房价还是比较了解的,以亚飞家的这个地段和面积,真要按照市场价来付房租,她可有点承受不起。
反倒是亚飞先开口了:“你住这间?”
路秋天迟疑地看了眼投影设备。
“移到客厅吧。”亚飞说。她的客厅很空旷,把投影设备挪到客厅倒是正好。当初她之所以腾出整间房间来做家庭影院,其实是因为房间空着她也不知道应该放些什么。“但是没有床。”
路秋天忙道:“不用床不用床,铺个褥子就行了,像日本那种榻榻米,可有感觉了!还不用担心半夜从床上滚下来!”
亚飞点了点头。她走出房间:“我带你看厨房。”
路秋天惴惴不安地跟上去:“那个,亚飞姐,房租……”
亚飞偏着头想了想,问道:“我不知道,房租应该收多少?”
路秋天迟疑了一下。在这销金的一线城市里,三室两厅的房子好赖一个月房租也得万把块钱。她就算只租一间房间,那也得要四五千一个月了,还不算水电煤的。这个价格对她而言有些吃力。
亚飞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淡淡地问道:“你先前房租多少?”
路秋天说:“两千五。”她原本租的是一个老公房里一间只能放下床和书桌的小房间而已。大城市里的生活实在不易。
亚飞说:“你愿意做家务,那就算两千吧。”
路秋天惊诧地瞪大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亚飞已经进厨房了。
路秋天连忙跟上。
亚飞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又或者说,她很“懒”。她的厨房里有洗碗机、厨余粉碎机、一台立式洗衣机、一台壁挂洗衣机、一台烘干机,还有电冰箱。洗碗机只要把碗和锅子放进去就能自动清洗干净,两台洗衣机一台用来洗外衣,一台用来洗内衣,再加上客厅里的扫地机器人,其实剩余的家务也没多少了。
路秋天这心里五味杂陈,也知道亚飞体谅她的心了。亚飞就是这样,外冷内……虽然不算那么那么热,可好赖还是比她冰山似的外表要热上许多。她对人好,却半点不邀功不请赏,简直润物细无声一般。
亚飞教会路秋天几台机器的用法,等出了厨房,路秋天忍不住就一头钻进了亚飞的怀里。亚飞比她高几公分,她的头正好埋进亚飞的胸口。
“亚飞姐,你真好!”路秋天像个孩子般撒娇,“谢谢你!”
亚飞不习惯和人这样亲密的接触,略显僵硬的拍了拍路秋天的背,然后迅速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眼看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两个人决定出去吃,路秋天兴高采烈地说要请客。只要亚飞肯收容她,就帮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她可以请亚飞吃大餐,地点任亚飞挑选。
亚飞却对大餐没有什么兴趣,只想就近找个方便干净的地方把饭吃了。
两个姑娘走出小区,路秋天一面往前走,一面拿着手机查询附近星级高的餐厅。
“亚飞姐,牛排你爱吃吗?哎哎哎,这个海鲜火锅看起来也不错!海鲜你可以吃吗?”她看网上的评价看得简直要流口水,迫不及待就想冲进店里享用美食了,却没听到亚飞的回应。
路秋天不解地抬头,却见亚飞正望着马路对面的一爿店铺出神。
——她常用来打发肚子的那家难吃的面包店,这回是关门了。店铺的招牌已经被摘了下来,店内凌乱不堪,工人们进进出出,正在装修。看来这爿店铺已经被人盘下来了,很快新店就要面世了,却不知,究竟会是一家怎样的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