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飞关上电脑,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里面剩余的食材。冰箱里还剩下一些生菜和鸡蛋,但主食已经吃完了。于是她关上冰箱,回屋披了件大衣,下楼去了。
她慢悠悠地拐出小区,就在小区马路对面的一间便利店旁有一家面包店。她走了过去。推门进去的时候,她看到面包店的门口贴了一张店铺转让的告示——面包店的老板准备转让这件店铺,不再做生意了。
这张告示亚飞并不觉得惊讶,却有点惋惜。
之所以不惊讶,是因为这家面包店的生意确实不怎么样,西点师手艺平平,烤出来的面包也仅仅是能够下咽而已,实在算不上好吃。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商业社会里,既没有极其出色的味道来抓住消费中的胃,又没有特色和新意来招揽新的顾客,被优胜劣汰的规则淘汰出局乃是常理之中的事。
而之所以惋惜,是因为这里的面包至少还能够下咽,而且也还算干净卫生。她平时肚子饿了,下楼来买个三明治充饥,就满足了口腹之需,极为方便。一旦面包店关门,倘若新开的商铺还是食品店那倒也好,可若是换一家饰品店或者饮品店,那她就要重新寻找新的阵地,这对她而言实在是个麻烦的事。
“你要什么?”因为没有顾客光临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店员听到门口的风铃响,懒洋洋地放下手机站起来。
“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
“要饮料吗?”
“不要。”
“哦,八元。”
亚飞摸出钱包,正欲付钱,面包店门口挂的风铃声又一次响了。新的顾客进来了。
亚飞对其他人没有兴趣,掏出十元钱递给店员。
“亚飞?”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
亚飞这才回头,进来的人竟然是熊包包!
熊包包一脸毫不掩饰地惊喜:“真的是你!”
店员将亚飞购买的三明治和零钱递还给她。亚飞侧身让开一条路:“你要买东西吗?”
熊包包看了看亚飞手中的三明治,微微一愣,随后摇头:“不用。”
亚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买东西进这面包店做什么?
两人走出面包店,店员送走了难得的顾客,打了个哈欠,又坐下继续玩手机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熊包包问道。
亚飞晃了晃手中的三明治。
熊包包挠了挠头,磕磕巴巴地问道:“那个,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饭?我、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西餐厅!”
亚飞再度惊讶。若放在往常,她一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是个对自己的生活很有规划的人,不喜欢突发事件打乱她的计划,如果不是实在推辞不了的应酬,她几乎不会接受任何突如其来的邀约。然而她正要开口拒绝,在看到熊包包脸上的神色时竟然有些犹豫了。
熊包包的个子高高大大的,浓眉大眼,长得像个大男孩,此刻脸上的神情也有几分男孩的无措,好像上课偷偷给前排的女生写小纸条被老师抓到时的模样。这样纯真的、憨厚的神情,进了社会之后的亚飞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到过了,竟让人有些不忍拒绝。
“上次,你送我妈妈去医院,我还没有机会谢你。”熊包包见亚飞犹豫,急急忙忙用恳切地口吻补充道,“至少让我请你吃顿饭吧!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连个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今天晚上你有事,改天也可以!”
亚飞默然。当初她把邵阿姨送去医院,只是顺手帮了个忙,并不图别人什么感激。所以她当时很快地离开了,既不想给别人增加负担,也不想为自己增添麻烦。本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只是没想到她和熊包包竟然还有机会再见面。
见也已经见了,熊包包和师小海是在同一个出版社出书的作者,有了这层关系在,他们日后或许还会碰面,甚至也有合作的可能,再生硬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不合适。
亚飞和师小海一起工作,看过不少关于感情方面的学术性的资料。最让人备受折磨的一种感情并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愧疚”。因为愧疚相当于一张空白的支票,支票和笔被对方攥在手中,人们不知道对方会在支票上写上什么样的数字,也不知道这个数字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便会因此感到恐惧。正因如此,才有俗语说,什么债都欠得,唯有人情债欠不得。愧疚是一种很重的情感负担,一个真正高情商的人,除了给予别人帮助之外,也应当给对方机会做出一定的回报,以免对方感到不安。
而熊包包的不安,亚飞已然觉察到了。
几秒钟后,亚飞问道:“远吗?”
熊包包愣了一愣,大喜过望:“不远不远!一点都不远!十分钟就到了!”
熊包包的车就停在路边,亚飞上了车。
熊包包的车后座上摆着几个玩偶,前方挂着几个毛毡玩具,形象都是他笔下的熊宝宝。假如不知道熊包包就是这个漫画形象的作者,这么可爱的风格真要让人怀疑这辆车的主人是个少女心的女孩子了——比如路秋天那样。
想到这里,亚飞脸上忍不住带了浅浅的笑意,拿起车前的一个毛毡玩具看了看。
“你喜欢吗?”熊包包问道。
亚飞把玩具放回原位,表示自己无意带走:“很可爱。”
“是签售的时候读者送给我的,她们亲手做的。家里已经堆得放不下了,只能放在车里。”
亚飞心想:珍视善待读者送来的礼物,的确是个温柔的人。也难怪熊宝宝系列的漫画都是很温暖的故事。
熊包包带亚飞去的餐厅果然不远,十分钟后车开始减速,熊包包示意亚飞看对面的餐厅:“你来吃过吗?”
“没有。”
这家餐厅亚飞路过过许多次,却还是第一次进去。
亚飞是个沉稳少言的姑娘,熊包包也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然而席间他却一直在不断地寻找着话题。
他问亚飞从哪所学校毕业,学习的是什么专业,专业有哪些有趣的东西;他问亚飞给师小海当助理,平时的工作有哪些,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人。
聊到半途,熊包包的手机铃声响起,亚飞瞥到手机屏幕,看到来电显示写着“老姐”。熊包包拿起手机,抱歉地冲亚飞笑了笑:“抱歉,我接个电话。”
亚飞示意他不必拘束:“你接吧。”
熊包包没有离席,直接接起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来一个让亚飞有些耳熟的、温柔的女声。隔着餐桌,她听得并不清楚,只是隐约听见对方问熊包包在什么地方。
“我和亚飞在一起吃饭。”熊包包回答。
亚飞听到自己的名字,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熊包包的姐姐认得自己?
电话那头的人又不知说了些什么,熊包包脸上露出了腼腆的、藏也藏不住的笑容。他突然把手伸过餐桌,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亚飞:“我妈想跟你说话。”
亚飞这才明白,“老姐”是熊包包对自己母亲的昵称,并不是真正的姐姐。会给自己的母亲起这样昵称的人,母子之间的关系必定亲切得如同好友一般。
手机已经到了面前,亚飞只得接起来:“邵阿姨,您好。”
“小飞。”邵阿姨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温柔柔且充满热情,哪怕隔着手机屏幕,也能令人如沐春风,“好久不见你了,上次都没机会好好跟你道谢你就走了。什么时候有空,阿姨请你吃饭,要好好谢谢你。或者你直接来我们家里,阿姨和小熊给你做,保证做得比饭店里都好吃!”
“阿姨您太客气。熊先生已经请我吃饭了。”
“他是他,我是我,他要谢你,我难道不要谢你吗?”邵阿姨嗔怪道,“你可是阿姨的救命恩人,连个让我道谢的机会都不给,上次在医院就那么走了,害得我几次在路上错把别人认成你,跑过去一看又不是,都要变成我的心病了。”
亚飞无话可说。倘若有一天她的病突然发作,昏死在路边,有人将她送去医院,她大概也会尽自己所能地为帮助她的人做些什么。
她自己是当真不图回报的。当初她向邵阿姨伸出援手之际,她隐隐约约地,曾将倒在路边的那个人看成是自己。可报恩的人未必是非要满足恩人的什么冤枉,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和小熊吃饭了。”邵阿姨说,“你把手机还给他,我最后跟他说两句。”
亚飞将手机交还。
熊包包和邵阿姨又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个,你周末有空吗?我妈想请你吃饭。”
亚飞想了一会儿:“过两天再说吧,最近工作上比较忙。”
她没有一口拒绝,熊包包便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呼呼的,倒也怪可爱的:“好!”
吃完饭,熊包包开车送亚飞回家。
再次经过那间面包店的时候,亚飞随口问道:“你来这里办事?”
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亚飞无意让熊包包送进小区,示意他就在路边停车。熊包包把车熄火,欲言又止了几次,脸色微微涨红。终于,他还是开口了:“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亚飞吃惊:“找我?”
“我、我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出来兜风,看看街道,看看餐厅,寻找灵感。我妈上一次就在这里晕倒,被你送去医院。我想你可能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我最近经常来这里,就是想……想有没有可能……”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竟像个小学生向心仪的女生告白那样,声线都发紧,“想遇到你。今天就真的遇到了!”
他说完之后,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头发,又突然安静下来,乖巧地像只大熊,等待亚飞的回应。
然而车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车厢内仿佛突然被人调成了静音的状态,尴尬令空气都凝滞了。
熊包包忍不住扭头去看亚飞的表情。亚飞的表情很冷,冷得完完全全将拒人于千里之外写在了眼神之中。
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熊包包有些慌了,连忙也从驾驶座里钻出去,想去另一边为亚飞开门。
然而亚飞已经自己开了车门,从车厢里出来。当熊包包伸手想扶她的时候,她退了一步,来开了和熊包包的距离。
她想要转身离开,在转身之前,她略略思索了一下,沉声道:“熊先生,你这样做会让我产生困扰的。”
熊包包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他又不明白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愧疚并茫然。
“谢谢你请我吃饭。再见。”亚飞绕开了他,快步走进小区,消失在了熊包包的视线之中。
亚飞原本只是为了买个三明治,想着下楼一趟五分钟也就回来了,因此并没有将手机带在身边。她回到家后洗了把热水澡,换上睡衣,上床准备歇息,临睡前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随便一看便打算放下,谁料到却放不下了。
她惊诧地发现,就她出门吃顿饭这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网上竟然已经炸开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