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潭因为严重的胃痉挛入院,造成这个问题是因为长年的饮食不周。连医生都埋怨,说很少看到有这个年纪的人对自己这么马虎,中老年妇女不是最热衷保健养生的吗?然后把古立和宁春来骂了一顿,说他们对老人的关爱太少了。
况且她的乳腺癌中期虽然做完了手术,一直控制得不错,但长期的心情郁结对病情的恢复十分不利。
听完医生的训斥,古立和宁春来沉默了。他们没法解释牛小潭作为八十年代虎虎生风的事业女性,且一辈子没有家庭和婚姻的牵绊,怎么可能把保健养生这样的事放在心上。
牛小潭居然患了乳腺癌,这让古立十分意外又震惊。
医生走后,他问宁春来,她生了这么重的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春来苦笑,说,她不让。
宁春来说,她不想让你认为,她在以病博同情。
沉默沉默了。
这晚古立一直守在医院,坐在牛小潭沉睡的病床边,凝望着她的脸。
牛小潭的眉眼,生得与他一样英朗开阔,哪怕拒绝一万次,他也没无法否定自己身上带着这个女人的基因。
大概在睡梦中胃又痉挛疼痛起来,牛小潭困倦又痛苦地翻了半个身,一伸胳膊,就缠上了床边的输液管。
古立赶紧起身,握住她的手,将输液管从她手臂上小心地解开。
他的手就这样和牛小潭的手握在一起,牛小潭的手心干燥而灼热,古立冰冷的手指被她稳稳地捏住,大约觉得舒服妥贴,于是不放。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古立愣愣地感受着由牛小潭的手心传来的体温,他一动不动,甚至连自己就这么弯着腰,俯着身体都没意识到。
宁春来从开水房回来,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赶紧转身离开。
她想多给这母子俩一点相处的时间。
古立从后面叫住了她,古立说,你回去熬点粥送过来。
宁春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古立又说,用小米熬,加点蔬菜和鱼肉,鸡肉也可以,蔬菜蕃茄或者白菜都好,时间充裕就再加点山药和芋头,要炖烂,再放点小苏打……记得住吗?
古立瞬间启动管制父亲饮食起居的模式,只是这一次的管制对象,是牛小潭。
宁春来只会傻傻地点头。
古立又皱眉,你平时都给她吃什么了?不知道这病要养的吗?
宁春来气急,冲口而出,你行你上!
古立瞪着她,半晌他说,我就是提个建议。
宁春来闭嘴,一溜烟回家熬粥了。
宁春来刚走,牛小潭就醒了,一睁眼看见古立,两个人都感到很尴尬。
牛小潭说,这副怂相都让你看到了,你不会以为我是装的吧?
顿了顿,古立才说,医生没有说你装。
牛小潭又问,春来呢?
古立说,回去帮你熬粥了。
牛小潭说,你叫她回去的?
古立愣了愣,然后摇头。
牛小潭又说,你会这么多养生食谱,改天帮我抄一份完整的,好不好?
古立这才知道,在他吩咐宁春来熬粥的时候,牛小谭就已经醒了。
他说,抄给你你也不会照做,你要有这个心,至于到今天吗?
牛小潭笑了,喃喃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古立说,我没有担心。
牛小潭说,那就好。
古立说,嗯。
二人无话。病房里空气更加凝结。
半晌,牛小潭又说,给我讲讲你在国外的经历吧?我闷得慌。
古立拿出手机,操作几下,然后将手机递给牛小潭,这是我的百度百科,当初入职时公司乱写的,凑合看吧!
牛小潭哑然失笑,她问,他们连你在国外怎么吃饭睡觉交友的事都会写上去吗?
古立说,不会。
牛小潭说,那你亲自讲给我听。
古立说,没什么好说的。
牛小潭说,讲讲嘛……讲讲,肯定特别有趣。
牛小潭期盼地看着古立,那样子分明像逗着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表演节目。
古立不动,气氛又僵在那里。
然后古立站起来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出去问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
古立逃出了病房,站在走廊里,对着打开的窗户,大大地吐了口气。
他不曾感受过如此热烈的好奇心,出国那几年,母亲黎进兰问得最多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黎进兰最怕的事就是古立留在国外不回来,她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儿子,可千万不要不回来。有时候他想和母亲说说自己遇到的人,碰到的事,母亲听不了两句便会急急地说,不行就回来吧,赶紧回来。
他和淇交往,告诉了母亲,母亲也立刻问,她会绑着你不让你回来吗?
于是他后来养成了什么都不说的习惯,说了,不过徒增母亲的焦虑而已。
牛小潭和黎进兰是不一样的,她甚至不能给古立长辈的感觉。大概没有过家庭和婚姻,她身上没有大多数中国女性长辈特有的那种黏呼呼的安全感,表达情感特别直接,说矫情点,她有一种老年知识份子的清新和孤独感,这让同样清新又孤独的古立感觉到某种诡异的彼此认同。
但他必须抗拒这种认同,让他绝望的是,这种抗拒力随着牛小潭的步步紧逼和宁春来的推波助澜,也越来越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