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了潜艇上。大家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沮丧了,黎小美像是得了寒症一样全身不住地颤抖。我没有去安慰她,我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去安慰她。
潜艇载着我们回到了海底城,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学校,于是在广场上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了,回想起在岛上见到的种种情形,心中只是一阵阵的难过。
救世主,救世主……呵,我当真又救得了谁呢?
“喂,发什么呆呢?在想岛上的事情吗?”洪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在我身旁坐下了。
我点点头,把脸扭到了一边,不敢去看他。我害怕自己会哭起来。虽然我现在借住在小维的身体里,可我毕竟还是个男人。
“别想那么多了,坚强一点。”洪流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说,“要是连叶医生也这样愁眉苦脸的,那小美他们该怎么办呢?”
叶……医生?等一下,小维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吗,怎么变成医生了?我一时有些迷糊了。
“行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跟我来,他们都在等着你呢。”洪流站起身来,顺手将我也拉了起来。我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也懒得再去问,在这个世界里,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整日里问这问那的像个二百五,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
洪流领着我在广场边上的一个住宅区里,七弯八绕地走出了一段距离,最后来到了一间舱室跟前,看门口的布置,这里应该是一间礼堂或者是会议室吧。洪流微笑着冲我点点头,鼓励我走进去。
我推开门,向前迈出了一步,立刻像被烫着了似的弹了出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了我的身上,目光带着殷切而明显的期盼,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粗暴地将我推了出来。我胆战心惊地往礼堂里扫了一眼,礼堂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学生,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无限的愁苦中残留有一丝丝的希望。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那是小维的好朋友黎小美。
“他们现在很需要你。”洪流在后面拍了拍我的手臂,轻柔的声音里充满了鼓励,“你不记得了吗?以前,你最喜欢和同学们聊天,听他们诉说心事,为他们开解烦恼和困扰。大家都说,你是天生的、最好的心理医生。”
原来,叶医生的称呼是这么来的呀。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此刻坐在礼堂里的,都是冥想能力较弱的学生,没有什么把握通过明天的冥想测验。他们是想要我给他们一点安慰。
小维的确拥有这样的天赋,她的一个简单的微笑,都能够让人感到内心宁定。
可是我……我自己都是个需要人安慰的苦逼小子,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废柴,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呢?
我一时僵在了礼堂的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恨不得一头撞死。
同学们的眼神,渐渐由期待转变为了失望,挫败的情绪像潮水般涌来,迅速将我吞没,我就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断地下沉,下沉。
如果世界真的要毁灭,那么就在此刻毁灭吧,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拯救不了世界,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脚下一阵剧烈的震荡险些将我晃倒在地上。我吓得脸色一片煞白,我此刻可是身在一座比纽约还要庞大的海底城内,整座海底城浑然一体,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它撼动呢?
难不成是有上帝或者造物主什么之类的人物听到我的心声,特地显灵来实现我的愿望吗?
大哥,我随口说说而已,千万不要当真啊。我以前也许过不少吉祥如意、富贵安康、世界和平这样的愿望,怎么从来都没有人理会?
洪流脸色一变,拉着我飞快地退出了会议室,其余的同学也纷纷跟在我们后面跑了出来,大伙儿很有默契,轻车熟路地穿过了住宅区,来到了附近的一片园林里。海底城里的空间资源十分珍贵,园林的面积也就很有限了,不到四十平米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种满了各种陆地植物,能供人落脚的地方就更少了。附近的居民也纷纷从屋里面出来,挤进了园林里,更是将此处挤得水泄不通。
园林的顶上有很大的一块透明的舷窗,能够看到外面大海里的景物。海底幽幽的光线像极光一样在舷窗外变幻,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片海域,却一条鱼也看不到。
“你们看那里!”一个女生指着舷窗外面惊呼了起来。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朝海底城快速逼近过来,随后十几道刺目的火光喷射而至,如同利箭,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从脚底下传来,海底城又是一阵阵不同幅度的震动摇晃。众人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数十艘海底战船,远处还有更多的战船正在逼近。海底城的方向,上百艘的梭形潜艇迅速驶出,上前迎战,一时间耀眼的火光在海水中交织成一片。
“不要看了,不要堵在这里,月球人打过来了,快退到市中心去了!这里不安全了!”一大批身穿统一的制服,貌似是警察的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来,开始疏散市民,民众们也很配合陆续撤离,向市中心涌去。极短的时间内,街道上便出现了许多模样古怪的车辆,有点像是公交车,只是轻便了许多。大家极有秩序地陆续上车,妇女和儿童优先,然后是青壮年,老人们都没有上车,和其他没有上车的年轻人们一起,跟在车辆后面步行向市中心转移。
我起初对这样的安排感到奇怪,不过很快我就想明白了——这样的选择,只是关乎生存,无关道德。
我和洪流奔跑了一段距离,随后被安排上了一辆从市中心返回的空车内,我的脑海里一阵在回想刚才警察说过的话:“月球人?难道这些侵略者,都是从月亮上来的吗?他们是从地球移民过去的呢,还是生活在月亮上的外星人呢?”
“为了预防海水泄漏,海底城内设有两百多道防水闸门,即使城市遭到损伤,也可以层层关闭闸门,阻隔海水。所以越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就越安全。”洪流见我一脸迷惑的神情,便小声向我解释。不过这一次,他显然没能猜到我的心思,他所说的并不是我想知道的。
将我们送到市中心后,警方开始为我们安排临时的居所。当然,我和洪流被安排在了不同的地方。“房间里有网络,你刚刚从冬眠中醒来,多看看资料,复习一些有关冥想的知识,准备明天的考试。”洪流对我嘱托了一句,就急匆匆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临时的居所面积很小,不过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依然显得空荡荡的。我用手指在感应墙上轻敲了两下,半透明的墙上弹出了一块屏幕,我联通了网络,想要搜索一下有关“月球人”的资料。一些网络电视正在直播外面的战斗,画面不是很清晰,不过依然可以看出战斗十分惨烈,双方已经各有好几艘战船或是潜艇被摧毁,残骸飘散在海水中,铺满了整个屏幕,鲜血染红了大片的海水。又一艘侵略者的战船被炮弹摧毁,网络电视给了一个特写镜头,我清楚地看到了几个人从残骸中掉了出来,他们的模样和地球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们似乎无法在海水中生存,他们惊恐地挣扎着,大量的气泡从他们的口鼻里逸出。
他们痛苦的脸庞,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颤抖着将鼠标移到了屏幕的右上角,想要关掉直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在我身后响起,我吓得慌忙转过身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屋子里,正在轻悄悄地朝我走过来,他看起来有几分面熟。我细想了片刻,记了起来,他是叶小维的爸爸,也就是我现在的爸爸。
可是不对呀,爸爸此刻不是应该在很远的地方办公吗?没道理也不通知自己一声,忽然间就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了呀。
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他的身后,大门依然紧锁,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什么人?”我警惕地往旁边退了两步,随手抓起了旁边的一个不锈钢杯子紧握在手中。
“你的警觉性很高嘛,这样很好。”“爸爸”冲我微微一笑,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他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那是真正的拉了下来,就好像他的整张面皮从脸庞上脱落,五官变得模糊一片。随即他的全身都开始起了变化,就像是一具蜡像在烈焰的烘烤下开始融化,表层的颜色褪去,露出了银色的内质,周身也变得模糊。片刻后,他的身体又开始凝聚,五官与轮廓重新清晰了起来,色彩显现了出来,我看到了一张和小维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眼前的这人,与小维的气质差异太大,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火红色短发,身穿一套紧身的黑色皮衣,凸显出了曼妙的身材,显得英姿飒爽。
我呆愣了几秒,惊喜地叫了起来:“狄安娜!”
这是溯流者组织为我制造的,跨越九界的守护神狄安娜。“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呀?你们如果再不出现,我还以为你们是逗我玩儿呢。”
狄安娜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为了迎接溯流者,已经筹备了五十多年,每一个细节都必须注意,我们特意选择在冥想测验的前一天发动空袭,就是为了减少伤亡。让溯流者等候了几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到这里,狄安娜侧身指了指我身后的屏幕,“我们组建、调配、调动这支两万人的海陆空舰队也需要时间。此外,地球的智能防空网系统十分强大,我们选择在太阳风暴爆发的时刻发动空袭,也能够增加成功的概率。如此耽搁了些时日,还望溯流者能够谅解。”
我一时被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狄安娜就是月球侵略者之一,难怪她会那么巧在这个时候出现。月球人发动空袭,只是为了来迎接我,那也就说明在这个世界,溯流者的基地是建立在月球上的,同时月球应该也已经基本被溯流者组织所控制。只是,他们为什么会与留在地球上的人类交恶,以至于回一趟“娘家”都要如此大动干戈呢?
“我知道你现在心中一定有许多的疑问,但是眼下形势危急,地球方面的军警此刻一定在四处搜捕月球战士。请溯流者以大局为重,现在就跟我离开这里,在回月球的路上,我会慢慢向您详述,解开您心中的疑惑。”狄安娜向我伸出了右手,满脸诚恳地望着我。我茫然地点点头,向前迈出了两步。
身后响起了一阵低沉悲伤的音乐,我这才想起来,感应墙上的屏幕还没有关闭。我回过头去,就看到一张苍白无辜的脸,漂浮在我的眼前。外面的海战已经结束了,月球的战船毫无征兆地发动突袭,又毫无征兆地撤退了,消失在了海底,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他们发动突袭的目的就是为了突破地球人的封锁线,让狄安娜潜入海底城找到我,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预见到,当狄安娜带领我返回月球的时候,这些战船还会回来,发动另一场袭击。
屏幕上开始展示战场,镜头不紧不慢地移动,屏幕里满目都是战船和潜艇的残骸,隐约可以看到其中夹杂着一些或完整或残缺的肢体,偶尔还有少数幸存的地球士兵正在发动冥想术,朝搜救的潜艇游去,猩红的血水像烟雾一般弥散。镜头拉动了好几分钟,依然看不到战场的边缘,这场战斗的规模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一时心绪纷乱如潮,在遗爱岛上看到的种种悲惨的画面,在我的眼前不断闪现,一个小时前在会议室里,黎小美那张愁苦而失望的脸庞,也仿佛已经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狄安娜在后面小声地催促。
屏幕上的镜头还在移动,我暗暗下定了决心,缓缓转过身去:“我现在还不想走。”
“不想走?”狄安娜皱起了眉头。
“是的。我希望你能够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然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去做。”
狄安娜没有回答,而是略带一丝愤怒,直直地望着我。
“如果我真的是溯流者,是救世主,我希望我可以决定自己的行动,否则我可能永远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是我?”我直视狄安娜的双眼,坚定地向后退了两步。
狄安娜沉默了许久,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