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穿梭,头顶的微型屏幕上,不断在播放着斯德哥尔摩这座城市的官方宣传片,身边是在用没听过的瑞典语小声交谈的外国人,就连推车从过道上行进的空姐,都显得这样陌生。
陈尧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在此之前,对于瑞典所有的印象,除了宜家,就只有大概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类字眼了。不是中国,也不是日本,尽管日本也是国外,但毕竟和中国一衣带水,在很多方面基本上都是相同的,就是满眼看出去的汉字都让人心头温暖。
但瑞典不同,它太陌生了,陌生到让陈尧再次忐忑不安起来。
“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经进入瑞典国境内,飞机即将下降,请您系好安全带……”
流利的英语广播传来,打断了陈尧的思绪,他深吸口气,望着身畔小窗外急速掠过的云层,双手微微用力抓住座椅扶手,很快,云层被抛在头顶,之前湛蓝的天空立刻被阴雨绵绵所替代,从此刻的高度看下去,只能看到一点点岛屿轮廓的影子。
瑞典,我来了。
飞机顺利降落,按照哈苏说的,只要过了最后的安检,就会有人来接自己。于是他在服务人员的指导下填写了入境卡,然后等待排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看到入境工作人员严厉的眼神,和认真比对指纹的程序,他忽然开始紧张起来。
他的通缉视频在大厅的大屏幕里滚动播出,显眼的地方,也贴有他模样的照片,尽管现在的打扮和之前有了很大不同,护照也是做过手脚,所以才轻松通过关西空港的安检离开,但他还是会有些担心。
很快,就轮到他了。他微微低着头,压低了棒球帽,将自己的护照签证和入境卡递了过去。给他办理手续的,是一个面容凌厉冷酷的中年男人,眼神非常犀利,他看了看资料,然后用英语冷冷地说道,“摘下帽子!”
摘下帽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不管是在哪个国家的入境口,这都是必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尧却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没法再继续伪装了,于是这种巨大的恐惧像是一座山压得他的头抬不起来,他很想把帽子摘下,但他的手却抬不起来。
“把帽子摘下!”
入境人员提高了音量,附近的办理手续的人也都纷纷侧目,气氛忽然间就变得紧张起来。陈尧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冲过去,冲过去!
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在脸颊滑落,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他的余光甚至看到了附近的安保正在走来,双手已经按住腰间的配枪,情况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句奇怪地中国话。
“叫你摘你就摘啊你个龟儿子!”
他茫然抬头,只见安检后面,站着一个瘦高个男人,很中国的一张脸,正在对自己挥手。一瞬间,所有的压力全部消散,他握紧的手抬起,摘掉自己的帽子,然后苍白着脸对入境的人员点头致歉,“抱歉,我有些晕机,反应有点慢……”
安保人员退回,入境工作人员反复对比他和护照上的照片,然后又让他按指纹比对,最后竟然成功盖章通过!
陈尧拿着盖章的护照走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又爬回来一次,心想虫灵会这帮家伙做事还真靠谱,护照作假到这种地步!
“嘿!刚才犯什么愣哦?”
那个古怪的中国话又来了,瘦高个男子迎面而来,米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高的武士髻,他拍了拍陈尧的肩膀,“我是来接你的人,你称呼我老树就阔以喽!”
“陈尧——”
陈尧伸出手,想要来个标准的见面礼,但老树根本就不搭理他,直接把他肩上的背包摘下来背自己身上,“我晓得嘛!followme!”
陈尧有种恍惚,自己怎么好像不是到了斯德哥尔摩,而是到了中国巴蜀地区?
走在宽敞的过道,两边的宣传海报上,是精美的斯德哥尔摩标志性建筑和景点,一路跟着老树走出阿兰达国际机场,外面是凄风冷雨。他来之前就看过斯德哥尔摩最近一个礼拜的天气,九十月份的气温通常都在十度以下,但真正到了这里才能感觉到那种阴寒湿冷就像是锥子,轻易穿透抵御寒冷的夹克,刺入骨髓里。
“你这件夹克还蛮有型的嘛,就是没什么用!”
老树看着被冷风吹得抱紧双臂直哆嗦的陈尧揶揄起来,然后就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件还带包装袋的衣服,“穿上它!”
陈尧虽然讶异,但对对方如此贴心又慷慨的举动十分感动,因为这件风衣很明显是国际名牌,很高大上!穿上黑色的长款风衣,陈尧立刻就感觉自己进入了房间里,风雨全被阻隔在外,虽然脸上还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车在这边!”
老树拉着陈尧走到距离机场好几百米的地方,一辆有些旧的德国大众车靠边停着,陈尧没有犹豫,这个时候车厢肯定比站在风雨里要舒服。
车里有一股子挥散不掉的烟味,可想而知这位老树同学一定是个老烟枪。坐在副驾,陈尧用毛巾擦掉头发上和脸上的雨水,窗外阴冷沉郁的世界始终让他有些不适应。
“已经很晚了吗?”
他问。
“很晚?这才早上九点好不好!”
老树白了他一眼,尽管他很努力的装老沉,但是近距离观察,陈尧发现他实在是很年轻,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问你个问题,你是中国人?”
老树一边开车,一边点头,“你看我这张脸像不像?”
陈尧点点头,“太像了!你是四川人还是重庆人?”
听到这句话,老树忽然反问了一句差点噎死陈尧的话,“四川和重庆是什么地方?”
陈尧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家伙是故意逗我的么?一口标准的四川普通话,一张中国脸,居然问我四川和重庆是什么地方?
“嘿嘿!”
老树忽然笑道,“其实我都没去过中国……”
“你是华裔?”
“严格来说算是吧……我妈妈是俄罗斯人,我爸爸是在俄华裔,已经是第三代的那种,我身份证上写着的是俄罗斯居民,你说我到底是谁?”
老树冲陈尧眨了眨眼睛,雨水越来越浓郁,汽车飞驰在高速上,可以看到两旁飞溅的水花,陈尧忽然间有些恍惚,恍惚现在还在大阪,那个初春的雨天,他做了一个返回五本宫的决定,那个决定改变了他之后所有的人生轨迹。
“陈尧?”
老树伸手在陈尧眼前挥了挥,陈尧这才反应过来,“啊,是这样,那你的……中国话谁教你的?”
老树似乎很得意,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我的老师,约根森教授!他跟我说,他教我的是纯正的中国普通话!怎么样,我说的话很标准吧?”
陈尧只觉得“误人子弟”四个字实在是应该刻成金扁然后挂在那位教授的床头,他只能强忍着笑,拼命点头,“标准标准,连我都自叹不如……”
“就是说嘛……听你的口音一听就不标准,不巴适!”
陈尧一口老血中窗,这货连巴适都会……
汽车在风雨中行驶了约半个多小时,两旁的建筑逐渐密集起来,陈尧看到一座座巨大的桥梁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各处,将一座座岛屿连接,城市内水道狭长,还能看到小船在其间游弋,他忽然有种来到了威尼斯的错觉。
“斯德哥尔摩是北欧三国里岛屿最多的城市,算上郊区的岛屿差不多有将近2400座岛屿!这些桥梁就是将所有岛屿连成一个整体,所以这里也被称作‘北方的威尼斯’!”
老树用四川普通话给陈尧做着介绍,车行缓慢,可以看到窗外一座座古老恢弘的建筑,这些建筑和陈尧在中国和日本所见的完全不同,但和欧洲常见的哥特式,洛可可式的建筑也不尽相同,似乎有着属于瑞典的古老中世纪风格。
“这些建筑都是维京时代留下来的,瑞典在一战和二战都保持中立,所以国家没有遭到炮灰摧残,很多古建筑得以保留。”
老树指着其中占地一大片的建筑群,“那个就是瑞典皇宫,待会儿我带你去逛逛!你肚子饿不饿?”
这不问还好,一问,陈尧立刻就听到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之前航班上有飞机餐,但他一点儿也没吃,所以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
“没问题!你是贵客,今天就带你去米其林三星毫奢一顿!”
老树将车停靠在路边的泊位,然后用一种十分猥琐的笑容对陈尧说道。
“米其林三星?很贵的吧?这已经让你给我买了名牌风衣,还要请我吃这么贵的,这多过意不去啊……”
陈尧有些不好意思,但老树却一点压力也没有,开门下车,然后主动拉开陈尧这边的车门,“你跟我走就对喽!欠我的人情以后在学院里报答就好了!”
“学院?”
陈尧愣住了。
“是啊!没人告诉你么,诸神的黄昏其实就是一所学院,只不过对象是世界各地天赋卓越的虫人而已,等级差不多相当于四年本科吧!”
老树撑起雨伞,和陈尧在风雨中走在斯德哥尔摩狭长的街道上,两边高耸的古旧建筑,就像是高远的峡谷一样,游人接踵摩肩,不得不彼此靠近,但却有一种格外的温暖。
“那我进去从几年级开始读?我好不容易才逃离学校啊!”
陈尧苦着脸,读书是他最不喜欢的几件事之一。
“你当然从一年级开始啊!”
“那请问老树学长,你是几年级?”
老树忽然顿了顿,然后神秘的伸出八个手指头。
“八年级?不是四年制么?”
“我已经四年没通过毕业考核,一直留级不阔以嘛?!”
老树学长,你们喜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