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佐魔音这些年从未认为自己做的这一切是错的，所以他才会心安理得，才会一黑到底。但现在，曾经那个瘦弱胆怯的孩子，却在此时在他的面前跟他说，你错了。
    “我错了？”
    他的表情充满了讥讽，“我甚至觉得我已经很仁慈了。”
    君天的身体流泻着紫色的光彩，一对仿佛蜻蜓一样笔直的紫色羽翼，像是巨大的全息投影影像一样加诸他的身后。那并不是真正的翅膀，那只是代表一种力量——须佐家的力量！
    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平静中透着即将爆发的冷酷，他微微弯腰，做出双手握刀的姿态，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掌心微微露出缝隙，但却没有刀。
    “因为你可以避免这一切，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对家族说不！即使当时不可以，后来你却可以！即使我妈妈有什么地方的确是做的不妥，你可以选择和她分手，因为你们的结合在当时本就是一个草率的错误！你本来可以放手拥有一切，拥有妈妈对你的感激和尊敬，拥有我对你永远不会改变的敬畏和自豪，拥有这个家族对你的期待！但你错了，你用了一种最愚蠢，最不可原谅的方式！你有没有想过，家族的元老为什么要隐瞒你生理残疾的事情？那是因为你太爆裂倔强的性格，他们害怕你知道后会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来！你知道为什么当他们知道我妈妈怀了我之后，做出李代桃僵的计划？那是因为他们恪守爷爷死前的遗言，那就是把须佐家家主之位还给白先生，或者白先生的后代！可是你当时已经是被确定为下一代须佐家继承人，你充满豪情和希望，如果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你能接受么？这一切你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故意，但所有人善意的谎言，都是因为爱你！”
    “爱我？！”
    须佐魔音的声音又尖又细，似乎是毫无准备忽然破口而出，嗓子破了的样子，他的苍白的脸抽搐起来，那种罪恶和永远无法释怀的愤怒伴随着他全身流泻的紫色光彩一起喷发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一对酷似蝙蝠一样的翅膀阴影正在缓缓摇曳！
    “那么你告诉我！你深爱的女人和你结了婚之后，依然和老情人保持联系，依然在思念他，还不忘要和他一起私奔！这是爱？”
    须佐魔音几乎是吼叫起来，额头的青筋像是虬结的树根一样凸起，他也微微弯腰，双手同样做出握刀的姿态，仿佛在两人掌心间有一把无形的刀！
    “妈妈如果不爱你，她早就闹的天翻地覆，闹的须佐家的丑闻人尽皆知！以她刚烈的性格，又怎么会忍了十年？我不止一次看到过夜里，妈妈走进你的房间，和你说话，然后争吵，那个时候我不明白‘请你放开我’，‘我的心不在这里’这些话的意思，但我现在明白了，妈妈不止一次请求和你分手，但你不但无视这些，反而殴打她，一厢情愿地沉浸在自己编造的你爱她，她也必须爱你的幻梦里！妈妈不堪忍受你的折磨，不堪忍受须佐家堪比坐牢一样的监禁生活，她没有办法只有去求白先生，但白先生拒绝了她。我想，这或许是你没有杀死白先生的理由之一吧……白先生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对于他的意义，妈妈即使到了那种境地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她如果不顾及你，不顾及须佐家，她又怎么会这样？当白先生拒绝了她的请求之后，也是我看到妈妈最绝望的一段时间，她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出来，整个人就像是刚刚被用了大刑一样。妈妈最后一次弯腰捧着我的脸对我说的话是——”
    君天尽量克制自己快要暴走的情绪，悲愤痛苦绝望，他直视对面男人的眼眸，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齿缝隙里吐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恨你的爸爸，他是一个好人。如果我一开始遇见的是他，也许一切就不是这样子了……”
    须佐魔音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恨之深，爱之切。那个一直居住在他心里的魔鬼，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开始撕裂，发出耸人听闻的尖厉叫声，有刺眼的阳光要穿透这一切黑暗洒下来。但，魔鬼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的。
    “你撒谎！”
    三个字从嘴里吐出，须佐魔音的双手间忽然凝出一把三尺长刀，刀身呈现暗紫色的流动光泽，挥发着极致的力量。与此同时，君天的双手间也迅速凝出一把深紫色的长刀，这是须佐家的力量催动到极致的效果。
    须佐魔刀！
    “你去死！”
    君天再无克制，手里的紫刀斜线斩出，斩向对面男人的脖颈，须佐魔音同时反手挥刀迎来，两把魔刀彼此抵住，迸发出耀眼的紫色光泽，同时整个空间传来一阵阵颤栗。
    “让我看看你这个孽种究竟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须佐魔音疯狂大笑起来，手里的紫刀疾风骤雨一样挥出，一瞬间将君天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强大的力量逼迫君天后撤，然后空间太小，只是退了两步，后脚跟一半已经处在悬空的位置。
    “来啊——杀我啊！”
    大叫声惊雷似地炸响，须佐魔音的脸也变成了紫黑色，双瞳比恶鬼还邪恶，他狰狞着，杀戮着，抬起脚打算把君天踹下去，但是一脚踢空，君天忽然在他眼前消失！
    他只是愣了那么一瞬息，身体摇晃了一下，身后的蝙蝠羽翅影像煽动了一下，一把紫刀将他瞬移的残影斩成了两半。
    啪——
    须佐魔刀将地层边缘斩出一道深邃的切口，君天一击不中没有丝毫停留，身后三对蜻蜓羽翅飘动，他整个人就像是幻影一样连续对闪退开来的须佐魔音狂攻而去——各个角度，瞬息间的斩杀，就像是十几个君天同时攻击。
    “哈哈哈！超出预期啊！当年没有杀死你，让你带着仇恨成长起来，看起来是一件很对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会增添一个魔鬼！”
    须佐魔音一边狼狈地瞬移闪避，一边叫嚣起来，君天的刀在他后背大腿上留下了无数道痕迹，血从伤口处像是泉水一样汩汩涌出。
    “我说你错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你不该让我活着！”
    君天的眼神冷到极致，他单手握着须佐魔刀一步一步朝着须佐魔音走过去，须佐魔音单刀拄地，看起来有些颓丧，全身的惨烈刀伤让他有些难以为继，他微微抬头带着某种奇怪的笑容看着君天。
    “来吧，杀了我……”
    他忽然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君天走到他的面前，扬起魔刀，双手握紧，沉腰，扎马，眼睛凝视在他的脖颈处，他准备切下他的头！
    “为我妈妈，为武叔，为须佐家百十条无辜的生命——你死吧！”
    君天说完，不做丝毫犹疑，魔刀迅速凌厉斩出，就在他挥刀的同时，须佐魔音的眼瞳改变了颜色，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君天的眼睛，于是他一直保存的瞳力在这一刻也发动了。
    “君命！”
    空间凝滞，地狱红莲般的火焰从他的眼瞳燃烧起来，他不打算给这个人任何的机会。他必须死！
    须佐魔音嘴角的笑容还在以几万分之一的慢动作在皱褶，他已经在君命的天赋中被定格，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于是君天手里的刀再次切出。
    嗡——
    忽然地，君天手里的刀就像是中了魔咒，竟然反向切向他自己的脖颈，君天大骇不已，用尽所有力量想要控制这把刀却发现那就是一批脱缰的野马，魔刀快速凌厉的斩下，君天在最后时刻歪了下脖子，于是魔刀斩开了他的肩胛，削掉了他脖颈间的一块血肉。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始料不及，但那种火辣辣的疼却是无比真实，从肩胛出传来的断骨般的剧烈刺痛感，不断麻痹着他的身体。他惊愕的看着在自己君命天赋里慢慢开始扭动脖颈的须佐魔音，这是第一次，君命无效。
    “很可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身体里流淌着的始终是分家的血，所以你没有我强。当年我父亲之所以要用手段取代他哥哥，那是因为他比他哥哥强，强者才配做须佐家的家主。你的君命虽然堪称是准皇级天赋，但我的天赋是‘无视’，是真正的皇级天赋，它可以无视所以低于它的所有天赋！”
    须佐魔音露出骄傲的神色，他直起腰来，手里的魔刀在空中划出两道圆，他走到君天的面前，做出君天刚才一样的动作，他也要斩下他的头。
    “从你出生开始，你就是罪恶的，你的一生都伴随着罪恶和绝望，你一定很痛苦，现在我帮你解脱。”
    君天闭上了眼睛，他听到心里传来的一声幽长的叹息，那是终于可以放松，可以不用在执着的声音。好舒服。但他又有些遗憾，他没能完成答应苏苏的承诺，把陈尧带回来，他也没来得及走到索菲亚的面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告诉她，这辈子我是要定你了！
    就这样吧。他想。然后，他就听到了长刀切入身体的声音，那么真实，可是却没有丝毫痛感。听说刀很快的时候，人是感觉不到痛苦的，身首分离的一瞬间，所有的痛苦都已经和你无关。
    他睁开眼睛，忽然看到那把刀切入的是须佐魔音的心口，殷红的血顺着刀身在流淌，须佐魔音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某种挚爱的笑，那是曾经儿时每一次，他看他练剑时候不经意的样子。他们之间没有话，但这一个表情动作，就足以让君天倍感温暖。
    “你说错了，我做了很多错事，但唯一正确的，就是让你活了下来……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你是我骄傲的儿子……”
    血水从他的口中大片大片的呕出，他身体颤抖就要倒下，君天只觉得全身发冷，他犹豫着，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不该，好在这个选择须佐魔音替他完成了。
    他朝前走了一步，抓住君天，同时染血的手揪住君天的耳朵，轻轻地，就像是儿时每一次，充满着亲昵的父爱，他在笑，“须佐家以后就拜托你了……作为父亲，我没能留给你什么，就把我的眼睛留给你吧。”
    他忽然伸出双手抠出自己的双瞳，极力压制的痛苦呻吟，伴随着血窟窿的眼眶，君天再也承受不了，“为什么？！”
    眼泪爬满他的脸庞。
    须佐魔音空洞的血眼眶看着君天，笑容却那么从容，他摇摇头，“我在想，我这一生最快乐，或许就是和你们母子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夏天的时候，在庭院里，三个人一起吃着西瓜，看夕阳晚景……如果我能早点明白‘知足’这两个字的意义就好了，懂得珍惜就好了……我不求你的原谅，只要你记住——”
    他的身体靠在君天的胸前，手紧紧握住君天的手，他的两个眼睛死死塞在君天的掌心，“远离那个人……他是——”
    “是什么？！”
    君天脱口问道。
    然而笑容就定格在最后的表情上，他的呼吸停止，心跳无声，他就这样完成了人生最后的旅程。君天拥抱着这个男人的身体，有风迎面拂来，银色的长发被染成了红色，他的眼眶里积蓄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