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千代田区。日本天皇宫内苑。
凌晨五点,整个天皇宫依旧在沉眠,无数的古木营造出森森冷意,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狰狞的巨兽。那些青瓦白墙的日式建筑就隐藏在古木之间。
石川佑一披着一件灰色的风衣,走过流水潺潺的江户石桥,指尖从怀中捏出一张薄薄的证件,轻而易举的通过局门警卫的审查。穿过局门,前面一座宛如幕府城堡般的建筑,孤零零的耸立在高耸的古木和护城河的环绕之间。
“我是石川佑一,有要事参见天皇陛下。”
石川单膝跪在皇居的入口处,这座巨石垒砌的建筑上,雕刻着龙头鱼身的镇兽,在这个灰蒙蒙的春日清晨里显得十分阴森。门被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显露出来,石川脱去鞋子和风衣,露出标志性的白色西装,走在冰冷的地面上,整个皇居一层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古旧木质的味道。
“石川。”
就在石川试图沿着阶梯踏入二层的时候,一道身影挡住了他和侍者的路。那名侍者躬身行礼,自行退去,石川却似乎极为诧异的凝固在原地,抬头盯着站在第六层阶梯上居高临下的身影。
“你——”
“见到我很惊讶么?”
阶梯上的那道身影拢在暗影里,看不到面容,只能隐约感觉他高高瘦瘦的身型,他的声音像是磨砂一样,可以在人的心头慢慢的磨。
石川微微颤抖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狭长的漂亮眸子随即轻眨,躬身,弯腰,双手撑地,慢慢跪伏下来。
“老师。”
男子轻轻点了点头,“这么早你来这里做什么?天皇陛下还在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石川跪伏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他当然知道,这个点,以天皇陛下的起居习惯早就已经起来了。
“还是说,你现在翅膀硬了,已经不把我当做老师了……你已经学会了绕过我直接取悦天皇了么?”
男子的声音略略加重了一些,石川低垂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因为老师直接称呼天皇,而不用陛下二字。
“石川不敢……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亲口与天皇陛下说,还请老师原谅。”
男子淡淡笑了一声,“你说的有些事情,是不是包括须佐家的少爷以及天龙苑的大先生准备鱼死网破的事情?”
石川豁然抬头,深深的盯着那道暗影。从前他就觉得这位神秘的老师厉害,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境地。
“唔……看你的样子,大概我是猜对了啊!这些事情不用你说,天皇也已经知道了。如果你没有更特别的事情,比如那把失窃的菊一文字则宗,和须佐家之间的秘密……”
石川忽然感觉到了暗影中一双眼睛正在锐利的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就像是蛛网一样,将他牢牢掌控,他无路可逃。冷汗,顺着石川淡金色的发丝从脸颊滴落下来。
“老师,有一个问题,石川一直想要问您——”
石川佑一似乎是豁出去了,他深吸口气,忽然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口吻,在看到暗影抬了抬手表示许可之后,接着说道,“十年前,您煽动天皇陛下对须佐家的那次大清洗,真的如您表面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确保日本黑社会绝对的统一忠于皇室么?还是说,其实是您个人私下里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和须佐家有关?”
声音很轻,在这栋日本最神秘的古堡建筑里,如同呼吸一样流淌。暗影中的男子沉默着,忽然发出了短促的笑声。笑声里充斥着嘲讽。
“石川,你总该听过一句话,知道的太多了,下场一定好不了。”
石川神情大变,身体微仰朝后退了一步,一道细密的金色光泽正跳跃在他的十指上。
“啊咧?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你要对我动手?!”
动手……动手……动手……
忽然之间,暗影中男子的声音,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扩散而来,整个天皇居所一层都像是在摇晃起来。石川感觉自己的头剧烈的疼痛,十指插入发丝之间,用力按住突突跳动的大脑皮层,整张脸变得狰狞起来。
啊!嗯!唔!
拼命压抑的痛苦呻吟不断地响起,石川双膝一软,扑通跪倒下来。而那无处不在的声音骤然散去。
“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在八月来临之前,让三山组组长的冠冕落在木下樱的头上就可以了。至于天龙苑的大先生,自然还有另外两位先生会对付他,既然他选择站在须佐家那一边,那么也就注定了他的结局……还有一件事,你要给我牢牢记住——”
暗影中,一张脸慢慢透了出来,隐约能看到偏长的轮廓,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并不出奇。但是那双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瞳,则如同深海中的漩涡一样,正在缓缓的旋转着。
“木下樱身边,有一个叫陈尧的中国少年,你不必要太感兴趣而费心去查他,因为那根本不是你这种级别能靠近和猜度的!”
石川有些扭曲的脸慢慢抬起,他的瞳孔异常的涣散,继而有些迷茫的点点头。
“还有——”
男子忽然转身,慢慢朝着阶梯之上负手而去,“现在天皇宫由我全权接管,你也不用费心思再找其他时间来面见天皇了……”
过了很久很久,从窗外映射进来的晨曦将整个城堡一层点亮,石川才从恍惚中苏醒过来。他匍匐在地上,犹如做了一场噩梦。他双手握拳,低着头,原本以为十年的成长,让他有了足以骄傲的资本,谁知在那人的一眼下却溃不成军。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
石川的大脑感觉剧痛起来,他是天皇的贴身内侍,但他现在却连天皇的面都见不到了。他觉得自己正深处海底,无数的海藻将他缠绕起来。
那个中国少年,为什么老师会如此关注?他又是谁?难道和这一切又有着什么关系?
石川迷茫的眼睛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忽然又慢慢亮了起来。
“陈尧,我们在巨蛋等你哦!这是详细的乘车路线……”
line上,头上戴着粉色樱花梳着粉色长耳朵的可妮兔头像在闪烁,陈尧知道那是木下樱,而佐藤的头像则是一只布朗熊,头上戴着厨师帽,左手菜刀,右手平底锅,面前的砧板上是颜色鲜艳的蔬菜。这是陈尧现在的手机上唯一拥有的联络人。
比从前好了,从前手机里永远只有老爹那一个经常更换,经常打不通的号码。他揉了揉还在痛的太阳穴,开始打字回复。
“噢,我已经坐在丸之内线上了……不过樱姐,你的伤没事了么,这才一个多礼拜而已啊,医生不是说让你至少要休息半个月的么?”
“没什么大事啊,你忘记了,我们都是怪物嘛!”
后面还加了一个可爱的吐舌头的动作。陈尧大概能想象到木下樱在打字时候的样子。
“对了,我很好奇唉,你日语学的那么快也就算了,连新改版的日文输入法居然也用的这么顺溜?难道你是学霸?”
木下樱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地铁丸之内线车厢里的光线暗暗的,整个车厢虽然人满为患,但却显得异常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电话,当然更没有国内常见的那些陋习。可是这一刻,陈尧忽然觉得好冷。他忽然很怀念中国a市的地铁了,虽然每天都和开茶话会一样热闹,还有人吃了东西乱丢,开着扬声器自娱自乐,以前他也觉得有些讨厌,但现在,他很想念,想念那种嘈杂,想念那种市井,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而不是此刻,一眼扫过去,都像是梦境中不会开口说话的幻影假人。
“怎么了?看到称赞你为学霸,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
可妮兔头像闪动,木下樱又追问来。陈尧连忙回了一条,“樱姐你觉得我像是学霸么?”
陈尧从来就不是一个学霸。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从幼稚园开始,一直到高中二年级,他的学习成绩从来都是泯然众人那一类。当别人拿着双百的成绩单喜滋滋的汇报家人的时候,他只能对着略显寒酸的分数自我安慰——还好及格了!随着年级的提升,他学的越来越吃力,最喜欢的地理也不过中上水平,语文,英语这一类要求博闻广记的科目更是平庸至极,更别说数学,化学这一类“天敌”对他的身心折磨。简单来说,陈尧非但不是一个学霸,甚至可以说是学渣。
但老爹从来没有因为成绩而数落过他一句,他总是默默的看完成绩单和老师的评语,然后还给陈尧,不忘加一句“要继续加油啊”。每一次,陈尧都觉得很感动,为自己能拥有这样的老爹感到幸福。
可是,当他被绑来日本,被木下樱救起之后,似乎身体里的基因发生了某些变化,也似乎是忽然“开窍”了。木下樱只是教了他三天的日语基础,第四天的时候,他就已经能用日语和她完成简单的日常对话了。那些五十音图,平假名片假名就好像直接烙印入他的大脑里,而不是从前上学的时候,对英语的遗忘和排斥。
学英语的时候,哪怕是用中文标注的“土办法”,他也常常忘记单词,在路上偶遇外国人问路,更是支支吾吾,如同听天书一样。可是,忽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不是变得更坏,而是好的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就如同老爹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很多东西崩塌了,结束了,还有什么东西重新从黑暗的土壤里生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