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阪车站。深夜,十一点四十分。
尽管已经接近凌晨,新大阪车站进出的客人并不稀少。两个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少年,一边勾肩搭背,一边用空余的手举起酒瓶仰头灌着烈酒。他们的眼神看起来很吊,很酷,很冷,就连鼻环也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起来。过往的人看到他们都主动避让开来,偶尔有一两个反应慢的直接被他们粗鲁的推倒在地,然后凶狠的骂了几句“蠢货”之类的话。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进入出口台阶的时候,忽然就停住了。不仅停住了,而且慢慢朝后退去,他们看起来不再那么威风,而是瑟缩着身体,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如同老鼠一般。
从站台阶梯鱼贯而出的,是一支将近四十人的队伍。黑色的墨镜,黑色的西装,衬衣领口敞开,背着统一的prada男士单肩背包,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们走的并不快,但动作频率极为一致,加上每个人脸上透露出的决绝和肃杀之气,让人会以为这是一支即将奔赴战场的军队。
领头的自然是木下樱和佐藤。鹿皮短靴的五厘米高跟停在站台黄线之前,发出最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她摘下脸上的墨镜,抬头看着站台外夜空,新月如勾,像是一把刀悬在头顶。
十一点四十二分,距离开往东京的t630新干线发车,还有最后十八分钟。手机一直沉默,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那个家伙,似乎真的不来了……嘛!不来也好,说真的,和一个未成年的家伙并肩杀人,还真有一些不太好受,这个年纪,应该是在烦恼课业和暗恋女生的问题吧……”
佐藤耸耸肩,墨镜依旧戴在脸上。
木下樱沉默了一会儿,眼前是几天之前那个夜晚的楼顶,少年奋不顾身的用自己的手掌挡下射向自己子弹的那一幕瞬间,反反复复,就像是循环播放一样。即使是亲人朋友,也有可能做不到这一点吧?那个傻小子……
可如果他不来,这一切还有意义么?尽管自己明白,让他卷入这一切,只能让他越来越迷失,让他朝着黑暗的深渊越加堕落,但她和他,其实都已经没有选择。
陈尧,逃吧,快逃!逃得越远越好!或许你会永远不知道真相,但也许你会永远单纯美好下去……
木下樱在心中叹息道,那个九岁之前的自己,那个动不动就发出银铃般笑声,单纯美好的小女孩,从她的眼前飞快的跑过,然后朝她挥挥手,消失在黑暗尽头。
十一点五十九分。左侧深处,白色的子弹头列车已经驶来,车身上印着nozomi的字样,希望号。所有人看着这辆列车呼啸而来,然而缓缓在身前停下,就如同站在鬼门关。到底是希望,还是绝望呢?
列车门打开。
就在木下樱抬起鹿皮短靴要迈过那道黄线的时候,身后一个略显青雉的声音忽然响起。
“等等——”
所有人霍然转身,少年背着宽大的拎包,双手撑住膝盖,正弯腰大口喘气,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汗水打湿了他的短发,在弯腰的时候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看到他的一瞬间,木下樱和佐藤都张开了嘴巴。少年一边喘息,一边努力保持平静,他慢慢直起身体,因为剧烈运动而涨红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还有位置吗?我可不想一路站三个小时到东京……”
佐藤的脸咧了开来,“就算你想坐豪华包间也没有问题啊!鬼面陈,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们的!”
他走过去,一把搂住陈尧的肩膀,两人并不十分默契的对了对拳头。
“陈尧。”
木下樱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感到失落,“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但我答应你,终有一天,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陈尧用力点头,双肩颤抖起来,他的眼眶开始渐红,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这些其实都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和你们在一起,我不再是孤独一人……即使是从此刻开始,要变成一个另外一个自己,我也不在乎。”
看起来有些幼稚的少年的话语,但只有真正体会过深邃孤独的人才能明白。现在在这里站着的四十人全部都是孤独的人。所以他们对陈尧露出友善的,理解的笑容。从这一刻开始,陈尧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
“呦夏!”
佐藤高举右臂,“诸位,现在开始,让我们杀出一个黎明!”
嚯!
众人振臂高呼,以无比豪迈壮烈的气魄,踏上这辆开往东京的希望号列车。他们的身影,在夜晚的灯火下,被定格成一副模糊但却真实的画面。
大阪城公园。
苏苏赶到的时候,君天刚刚从宽阔的护城河里爬起来,抓着上元杏里发射的蛛丝爬了上来。
早春的夜,河水冰凉刺骨,即使强如君天,此刻在夜风吹拂下也不禁颤抖起来。远处警笛声似有似无的开始响起。
嗡——
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吸引了三人的注意,一辆红色的捷豹正在距离他们三十米左右的地方闪着尾灯,索菲亚就站在车顶,高高扬起那把菊一文字则宗,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挑衅。
咯吱!
君天冰冷苍白的手指发出了脆响,他的目光迅速搜寻到自己停靠在一边的那辆黑色摩托。
“我跟你去——”
苏苏和上元杏里同时抓住君天的胳膊,同时开口。
“不用。”
君天淡漠的说着,摆脱女孩子们的手,径直加速冲到路边,跨上那辆黑色的摩托,在发动机发出猛兽般的轰鸣声音时,他将车尾系着的黑匣背在了背上。
轰轰!
黑色的川崎zx10瞬间飚射而出,君天同时感觉后座一沉,苏苏已经跨了上来。
“菊刀被抢,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iso竟然提前知道了今晚的行动,咱们内部有人泄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还有上元杏里。排除你自己不可能泄密之外,嫌疑人只有我和上元杏里。”
苏苏的话逆风响起,君天不知道是否听到,还是没听到,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按下了“超速”按钮,“坐好了!”川崎原地飚射而出的时候,苏苏双臂紧紧搂住君天的腰。
上元杏里看着苏苏和君天一个甩尾消失在视线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从屁股口袋里摸出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
鹤蚌已相争。s。
而此刻,坐在月银通大厦顶层的石川佑一,五个手指犹如弹奏钢琴一般,在紫檀桌面轻轻敲击起来,他脸上那副无边框金色眼镜反射出冷冷的光泽。
秘密在刀里?
红色的捷豹正在飞驰,无视一切红灯,一路上甩脱了四辆追击的警车,也引起了多起交通事故。但车里的人丝毫不在乎。
索菲亚靠在副驾驶的位置,高筒靴裹得紧紧的修长美腿翘在车窗前,双手握着那把菊一文字则宗。车顶灯明晃晃的,将刀柄处十六瓣菊的家徽照耀的异常清晰。
嚓!
刀被拔出了四分之一,略显黯淡的刀身极细极薄,像极了唐刀。经过了800年的尘封,依旧透露出一股莫可名状的杀意。
“高桥克武临死前留给君天的秘密,似乎都在这把刀里了,可是我看不出究竟有什么秘密啊……”
索菲亚喃喃道,“不过据我所知,须佐这个姓甚至这个家族在日本是最特别的一个,其存在的意义非同凡响,毫不夸张的说,应该是日本第一姓。以君天如此强大的身体力量,完美的虫人基因,我觉得我有理由怀疑,须佐家在之前是控制整个日本社会的虫皇级别的存在……但为什么会在十年前一夕之间覆灭了呢?”
捷豹车在大阪城市间高速穿行,建筑物一栋接着一栋被甩在身后。
“你是说,君天是虫皇?”
马克明显被索菲亚的话震惊了,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了看她,“如果他是虫皇,为什么那两个飞翼倾奇者敢对他动手?所谓倾奇者,其实不就是继承了某些特殊基因的虫人么?虫和人的混种基因后代,却给自己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倾奇者?这是谁这么有才想出来的?”
嚓!
索菲亚将菊刀重新归鞘,“如果确切的说,是织田信长。”
“what?!”
马克瞪大眼睛,“就是那个日本战国三杰之一,差一点统一日本,最后却因为属下背叛,死在本能寺之中的织田信长?”
索菲亚熄灭了车顶灯,祖母绿的眼瞳在前方闪烁的光影里微微荡漾起某种涟漪。
“是的,看起来你的日本历史学的还不错……织田信长的一生都像是一个谜,他的行为举止也是古怪至极,经常男扮女装,做出一些在当时看来极为出格的举动。有一次他最得力的干将之一的柴田胜家问他,信长公天下布武,已经是人心所向之第一人,为什么老是做出一些与身份不符的举动呢?织田信长却哈哈大笑,以女红手帕遮面,妩媚的回答,吾乃倾奇者!这是有史料记载的,‘倾奇者’的最早出处……”
听着索菲亚的话,马克开始沉默。
“这把菊一文字则宗,曾经也是织田信长的佩刀。桶狭间一战,兵力悬殊无路可退的织田信长轻装而出,身后只带六名轻骑,却以此刀在桶狭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助力下,斩杀金川军千余众,更是直接将东海道霸主今川义元击杀在本阵中。那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如果他不是神,那么——”
索菲亚蹲了一顿,“就有很大可能是基因非常完美的虫人!”
听到这个结论,马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脑海中无法遏制的浮现太阁立志传里,织田信长被描绘的英俊刚毅的脸,忽然变成了某种虫类的模样。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轰轰——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恐怖的马达声轰鸣,后视镜里,一辆黑色的川崎飞驰而来,距离他们的车屁股不到五米的距离。
“妈的!还真是粘人啊!”
马克咒骂一声,将油门踩到底,捷豹怒吼一声,正要狂啸而去,然而这时,一颗闪着电芒的手雷已经钻入了车腹之下。
“那是什么?”
马克扭头看着苏菲亚。
“高爆手雷……”
索菲亚第一次露出如此苍白的面容。
静寂的马路上,怒吼着的捷豹忽然爆发出狂龙一般的火焰,随即原地蹦跳至半空,而车顶棚瞬间塌陷,弹射出两个真皮座椅,真皮座椅上还坐着疯狂尖叫的索菲亚,以及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的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