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勋仪式结束后,我和周广玮之间彻底没有了交集。我能感觉到,他在故意躲着我,即便一组三组都在局里的日子,他也尽量避免和我打照面。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顺其自然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忘记彼此、形同陌路。
我这次回来,性格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我不再与人来往,也尽量避免和别人说话,时间长了,便没有人愿意接近我,这让我感到很自在。
只有安向阳,因为要跟我扮演假情侣,我们便要时常出双入对。这种身份的掩护,也给我减少了不少人际关系的麻烦,大家碍于安向阳的威名,并不敢对我造次。
但,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伤愈回归的魏杰。她似乎永远只懂得进攻不懂得退避,在她的人生里,就不存在示弱这个词。
我坐在饭堂,正木然地吃着眼前的饭菜,它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为了维持生命的食物而已。
魏杰走进来,一眼就瞄到了我,顿时战斗力满满,语带讽刺地走过来,“哎呦,这不是军统一枝花,武力飙升的蒋茵蒋大小姐吗?怎么,今天不想勾引男人,也不想打架吗?”
“没什么事就吃你的饭,我不跟你废话。”我看都不想看到她,低着头冷冰冰地说。
“我偏想跟你废话,有男人护着你了不起啊,打完人就想这么算了?”魏杰的风格,果然是不知死活,不懂进退,而且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杰,你别在这儿发疯了,要是不想吃饭就回你的办公室去!”坐在一旁的安向阳不耐烦地说。
魏杰本来对安向阳是有几分忌惮的,然而大概上次被我揍了之后恼羞成怒,大有种连他一起骂的架势,“呦,来了一个挡刀的。你们这又是师徒又是情侣的,弄得办公室里乌烟瘴气,还不满意呀?怎么,他难道不知道你这军统一枝花开在了日本人的脚下吗?”
原来如此,她是特意为了说这个而来的。想必凭她跟上级的关系,我在武汉的事情已经叫她知道了。
“魏杰,你别在这瞎说话!”安向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知道他是想维护我,然而他越是这么做,就越会引起其他人的疑心。
“怎么,心虚了?我又没说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做的那些事早晚要被人知道的,遮着掩着倒叫人有了兴趣,还不如公开来,也好让大家都来夸奖你办事有能力。”魏杰的句句话都刺在了我的心上。
如果不提武汉的事情,我完全可以对她的挑衅视而不见,但在武汉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每每想起,都会让我汗毛倒竖。
我站起来,阴冷的眼神划过魏杰的面孔,她有些胆怯,可还是强作镇定地瞪着我。
“我们出去谈。”我平静地说,内心却已经快要燃烧起来了。这些事,一定不能传出去,不能让周广玮知道,哪怕杀了魏杰……
“怎么,不敢在这儿说吗?怕别人知道还是怕周广玮知道?”魏杰很会抓住要害,她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弱点。
我不容她再跟我废话,回头示意安向阳帮我看着人,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资料室。
资料室是存放一些不重要的档案和报刊的地方,便于局里的人在需要时到这里查阅,平常不太有人来,中午时就更安静了,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我关上门,魏杰甩开我的手,拉张椅子坐下了,一派抓着人家把柄的大爷架势。
我瞬间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我说:“魏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周广玮牺牲了的假消息,是你告诉我的。如果没有你这么恶毒的做法,我也不可能为了替他报仇去刺杀关野雄二。我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拜你所赐,我没杀了你,已经算是你的幸运了。”
我没心情跟她拐弯抹角,显然她也没心情对我故作关心,她以一种看好戏的嘴脸笑着说:“是我骗你的,怎么了?我并没有让你去给他报仇啊,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你被那日本贼人糟蹋了,能怪得了我吗?以你这残花败柳,还有什么脸面纠缠周广玮?”
她的话句句狠毒,都是冲着我的软肋而来。我被她的一言一词刺得心脏都快停跳了,但我不能示弱,尤其是在这个恶毒的女人面前。我自身尚不足惜,但我还要保护周广玮,我不能让这个女人把他也毁了。
我轻巧一笑,毫不在意道:“你说对了,我确实没有脸面再跟他来往,所以我才会跟他分手。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你得到他,因为你根本就不配,你也根本不爱他。”
魏杰不以为然地笑笑,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你以为你做得到吗?你想想,如果周广玮知道你被日本人糟蹋了,还会用正眼看你吗?”
“如果你敢告诉他,我发誓,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说着,把衬衫的扣子解开,露出了横七竖八的伤痕。这些伤痕,只是我从关野雄二那里得到的十分之一,却是无法治愈,要跟我终身的耻辱。
我慢慢地脱掉衬衫,就这样赤裸着站在魏杰面前。我看到她眼中的神色由傲慢转变为惊恐,显然这些伤痕对心狠手辣的她来说也太过于触目惊心了。
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不冷不热地开口,“你知道关野雄二有什么样的癖好吗?”看着魏杰越来越不知所措的眼神,我的心中升起一种残忍的快感。想要让我去死的人,我就给她好好展示一下行尸走肉是什么样子的。
接着,我慢慢地说:“他每到兴奋的时候就喜欢折磨我,在我的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伤痕。他可以咬我,掐我,用鞭子抽我,以此来寻找乐趣。你看到的这些不过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伤痕已经痊愈了,但就这一小部分,也足以用来提醒我自己那段耻辱的过往。怎么样,你喜欢这伤痕吗?”
“你疯了!”魏杰大声惊叫起来。
“没错,我是疯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是被安向阳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从前的蒋茵了。你以为我还能让你欺负?你以为我会容忍你把这件事告诉周广玮?”我恶狠狠地说着这番话,魏杰的情绪已经濒临奔溃。
我慢慢地靠近她,任由窗外的阳光照射在我遍布伤痕的身体上,我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眼睛死死地盯住魏杰。我一定要让她好好记住此刻的恐怖,在将来的岁月里,如梦魇一般缠绕着她。
“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跟我没关系!”她躲避着我往屋子里面退去,现在她所说的已经不是狡辩,而是求饶了。
“是,这是我的选择。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周广玮,为了他我可以不惜一切,哪怕是这副身子。所以,如果你敢伤害他一分一毫,我一定叫你生不如死,我会让你亲眼瞧瞧,蒋茵的地狱是什么样子的。”我用最阴狠的语气说。
魏杰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叫喊起来。突然她像是见了鬼一般安静了下来,我顺着她的目光向门口看去,顿觉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周广玮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呆滞地望着我,似已变成一具雕像。
是我太大意了,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然而,我分明让安向阳帮我看着的,他人呢?
此时,安向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说明了一切,“蒋茵,是我放他过来的。这段时间,我看见你一个人挣扎,实在于心不忍,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看重的人,我想,你应该让他知道真相。”话音落地,他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向更远处退了去。
魏杰发疯一样地跑了出去,我赶快蹲下,借着资料室里的桌椅遮挡我丑陋的身体,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我不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便爬着去捡我脱下来的衣服,将自尊和骄傲通通抛下、踩碎。我的手抖的厉害,怎么也展不开软绵绵的衣服,只好坐在地上,弓着腰,用衣服遮挡住胸口,努力忍住抽泣的声音。
许久,周广玮的脚步终于挪动了,却是在向里面走来。
“你不要过来!赶快离开这里!”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他大喊,可他像没听见一样,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我紧闭双眼,不忍去看他伤痛绝望的表情,那是一种能让人窒息的表情。
他的脚步在我附近停了下来,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终于,我抬起头,迎上的是他失魂落魄的眼神,他盯着我伤痕累累的后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不断地流出无声的泪水。
我不能站起来,只能坐直了身子,尽量用手里的衣服遮挡着让我羞耻的皮肤。我打起精神,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你别哭,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周广玮一下子回过神来,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给我披在身上。
“你别过来,求你别碰我!”我本能地躲避着他的靠近,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而防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