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天下显学
事功一道,在陈初六这里,其实是逼出来的。陈初六知道,现如今的大宋虽然歌舞升平,但百姓的负担却一日比一日重。朝廷的兵员、官员日渐增多,可真正做事的人,却越来越少。数十年之后,病急乱投医,最终半死不活的马被治成了死马。
在醉生梦死中,看到滚滚狼烟,草原铁骑冲破黄河,抵达汴梁城下。徽钦二帝,掳而北狩,皇室女眷,受尽侮辱。忠臣烈士,含恨而终。再过一百多年,便是崖山。
但这那场改革如果能早一点,那就用不着病急乱投医了。正所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
陈初六已是看到了大宋的病,就是满朝文武,仕林风气,都在务虚不务实,这才导致从朝廷到地方一步一步的腐朽。唯有为做实事的人正名,甚至要将务实的人压过务虚的人,这才能刹住垮落的车。
从个人而言,陈初六也想封侯拜相,名留青史。故而想到了用改扭转学风,推行古文运动,再用学派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派,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陈初六甚至已是做好了自己这一辈不成功,将希望留给陈思怀他们的打算。
只是不料,四为诗社在这次礼部试中大获全胜。大获全胜之后,却又留下来了一个难题。这些骨干全都去了官场,陈初六也暂时无心治学,这就会失去传承。那下一次科举,事功之学的人,岂不是要大败了?
这时候何健京主动站出来挑大梁,不仅要传承事功,还要去苏杭传道,保证事功薪火相传,在科场之上,能连连得胜。
陈初六这时问道:“健京,‘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可有疑?”
何健京回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
其余人听了皆是大为疑惑,什么是颜子没而圣学亡,这不是道统论说的?有什么是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怎么听起来是道家的学说?
可陈初六与何健京,似乎是已经进入了神交之状,无视了其他人的疑惑。陈初六又问道:“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盖闻前哲首务,佐国理民,有云为也。健京此去苏杭,何以下学、何以上达?何以佐国理民?”
“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弟子此去苏杭,以百业为下学。但弟子岂有先生上达之能?佐国理民,还待来日。”
“唔……”陈初六点了点头,又问道:“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皙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
“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健京得道矣。”陈初六大笑起来,半晌之后,道:“此去苏杭,便不入仕途了么?”
“这……”何健京低头想了想:“不入了,治学也是事功,何必非要入仕途呢?”
“不行,不行。治学虽是事功,但穷首书屋得其理,自然要亲自为之,相互印证。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陈初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唤下人将笔墨纸砚取来,写了一封信。
“带着这封信去镇江找知府颜子义,办学之需,尽管开口便是。你在他手底下,还可以继续做幕职,知行合一嘛。”陈初六将纸吹了吹,装入信封之中,递给何健京道:“仕途还是要入的,下次开恩科的时候再回来。”
“先生保重。”何健京收下信件,拜年转身离去了,在场其他人全都是一头雾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吾道南矣,事功真要成为天下显学了。”陈初六看着何健京的背影淡淡地道,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知道何健京这是去做什么了。
“少爷!”陈长水跑了过来,大喜道:“省魁老爷到家里来了!”
“柳景庄?不,好像改了表字,现在是柳耆卿了。”陈初六同样也是大喜道:“还以为他中了省元,便不肯来见老朋友了。诸位,咱们一起去讨贺喜钱了!”
于是众人哦豁一声,跟着陈初六来“打劫”柳永了。只不过柳永现在,那叫一个落魄,连衣服都是傍水居的老板资助的。
大内之中,福宁宫内。王进玉与贾进禄瑟瑟发抖,跪在赵祯面前,王中正阴着脸站在一旁。虽是三月暖春时节了,可这里面的气氛,却冷的让人牙齿打颤。
“朕即位之初,亲自见到雷允恭撞柱而死。你们都是朕的心腹,若做了什么不忠之事,朕就当自己瞎了眼,不追究你们,你们自己找根柱子撞死吧?”
这特么叫不追究么?难道还追到阴曹地府不成?
贾进禄伏在地上做哭泣之状,王进玉看了看王中正,却是半点回应都没有,赶紧磕头道:“陛下,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不该贪图那点钱财,扰乱国家的抡才大典。奴婢财迷心窍,求陛下看在奴婢还能为陛下端一端恭桶的份上,让奴婢再伺候陛下几年吧。”
别看平时王进玉有些糊涂,可到了这时候,他就想起了王中正和陈初六的忠告。前往不要提功劳,不提就有,提了就是死路一条,故而他提自己的用处。王中正屹立不倒,就是有用。其次提钱,说自己财迷心窍,而且有多少捐多少。
赵祯听了,盛怒不已,大喝道:“王进玉,你一个无根之人,又无子孙后辈,你贪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可知道,这科举选上来的人,都要当官的。若是选了一个唯利是图之辈,有多少百姓要被害得家破人亡?你这种人死不足惜!”
王进玉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哭诉道:“陛下,奴婢家里苦,从小到大见过的钱,也没有这笔钱百分之一多。奴婢一时迷了心窍,但奴婢想明白了,要这钱有什么用?眼下朝廷急需军费,奴婢愿将这笔钱全都拿出来,充作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