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之中,临近考试的前一晚。陈初六在外头议完最后一个章程,回房歇息,刚躺在床上,却觉得被子里有异物。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封信。
陈初六翻身而起,左右看看,没有任何别的痕迹。明日就要开考了,今夜送来一封信,看都不用看,便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了。
但陈初六还是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籍贯姓名,却没有别的条件。能在这个时候将信送来的,肯定本事不小,他可能以为根本不用提条件。
这封信应当如何处理,这贡院之中,每日都有人打扫。哪怕是点灯烧了,也会留下灰烬,必会被人发现。陈初六叹了口气,这还颇有些麻烦。
一夜少眠,陈初六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当年参加科举时,也没有这样过,反而成了考官之后,有些心怀畏惧了。
一勾一点,便可以定夺别人的一生。若是错了一点,就让没有真才实学的人走入朝廷,挤走那些有真才实学的。有的寒门士子,可能终身只能如今考一次,在此之后,就不得不寻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次日天光微亮,陈初六脑袋昏昏沉沉,拿凉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了一些,来到了明远楼。
明远楼有三层高,四方形,四面皆窗,站在楼顶,可俯瞰全场,故而为监临、监视考场之处。在明远楼东西两侧,便是布满了号舍。
号舍之间,摆了许多大水缸,以防起火。进入贡院的大门处,两侧有蓄水池,下雨时可以防止考场内涝。每次开考之时,都有士子争相挤入考场掉入水池中淹死。
在贡院之后,有一座桥,便是飞虹桥。这是考试和阅卷的分界点,两旁雕着大字,一路连科,青云直上。
走过飞虹桥,便是至公堂,一路上挂着八面旗帜:明经进士、为国求贤、青云直上、天开文运、连中三元、指日高升、鹏程万里、状元及第。
来到明远楼上,浦城章、晏殊早已到了,其余考官,也正在陆陆续续赶来。见了面之后,皆是笑道:“看来知应也没睡好。”
陈初六看着大家都挂着黑眼圈,不由笑了出来:“为国举贤,上不负天恩,下不负众望,实为难矣。”
晏殊点了点头:“知应这是头次主考,睡不着也无妨。这几日不看卷,过几日才看卷,那时便习惯了。”
浦城章看着涌入门中的士子,叹气道:“想起当年读书应试之艰难,本官多想将这些人全取了,可惜若是全取了,就辜负了那些真正发奋的读书人。”
接着浦城章又道:“这座楼叫明远楼,看卷的楼叫至公堂,知应可知道这两个名字出自何典故?”
众考官都是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沉吟片刻,笑道:“明远一词,出自晋书,贾充传,所谓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信结人心,名震域外。至公出自吕氏春秋,汤立为天下,夏民大说,如得慈亲,朝不易位,农不去畴,商不变肆,此为至公。”
晏殊点了点头,陈初六这两个答案,其实不对,但答出这两句话来,肯定是知道真正答案的,只是不愿抢风头而已。
浦城章这时道:“知应这是留面子给本官了,明远一词,确实在晋书有载,但其义却源自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至公出自管子,统体之道,在乎至无無私,与天下均其欲,故而今称考官为至公明远。”
众考官皆是点了点头,浦城章接着这句话,开口道:“既然要明远,诸位就要不低头看着自己的私利,既要至公,便不能徇私。本官再说一遍,谁要是暗地里与考官有来往,一经发现,立即罢黜。”
“下官等遵命。”
贡院之外,兵丁将闲杂百姓尽皆驱赶走了。这时远远地,有两个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人提着箱子,道:“七爷,这该死的掌柜,不仅没给咱们留车,连叫都没有叫咱们一声。”
柳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用多说了,你将箱子给我,再耽误一会儿,可就晚了。”
小厮递了过去:“七爷,当心别把考凭和干粮掉了!”
临末了,柳永总算是跑到了贡院门口。这外头,也就站着几十个人了。喘匀了气,官差把他这行李都看过一遍,结果连个想要的衣服也没翻到,便大失所望。
柳永虽然有些波折,但还算顺利,到了考场之中,士子们皆是待在号舍之中,开始用饭。柳永看了看自己行李之中,被剪的细碎的大饼,叹了口气,倒了一碗凉水泡了泡便也用饭起来。
自从离开汴京之后,柳永参悟事功之学,无意之中,却是改变了人生轨迹。不是历史上那个破罐子破摔,奉旨填词的柳三变,而是一个潜心学问、脚踏实地的柳永。
考生都入了贡院之后,浦城章领着这些考官,便一个号舍一个号舍看过去。徐良骏、何健京,还有四为诗社的一群人,都已是到了,陈初六心中初定。不过,看到这副模样的柳永时,陈初六着实惊讶了一番。
次日开考,便是七道策问发下,贡院之中,顿时哀鸿遍野。
“儒道之异?这太多了,公而不党,易而无私,这是出自什么道家哪个人物?”
“吕览好像就是吕氏春秋,竟然敢抨击仁义之术!”
“史记晚生倒是读过,可这位褚少是哪一位?江淹又是谁?通志是什么书?淮南又在哪里,跟盐有什么关系?头疼……”
一名考生扶着脑袋,当下便有交了空卷回家的念头。可一入了考场,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把尸体放在贡院里,考完之后才能放出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叫苦连天,还是有些看到了这几道题的诀窍所在:“看似是策问,且是这前面四道,都不离入门经义。儒道之异虽不清楚,可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这可是儒家的主张,尚书中的原话。而道家的主张,反正离不开无为。而付轻也好,从众也罢,这是有为。儒道之异,便可从这里破题。”
“吕览之言不足取,若问何法可教化百姓,这还不简单?孔子与诸侯并列,适合吗?自然不适合。其后两道题,都是关乎财用的,一道是关乎四夷的。唔……妙啊,这几道题,皆可用所学一一破解,这难道就是一以贯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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