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丽原本带着李错在石园旁边的一所宅子里观察情况,并未打算贸然进去,没想到却看见了令她们大惊失色的一幕——一个男扮女装的韩平带着另一个男扮女装的吕冲元,直愣愣地就要往石园里冲。
幸好她带了李错同来,关键时刻她的急中生智加上李错精妙的演技,总算成功将那两人作死的行为扼杀在了摇篮里。
从始至终,石园门后的那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子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似乎对这样的闹剧早已见怪不怪了。
处理完韩平和吕冲元两人,李错帅气地拍拍手,徐思丽适时地拉了她一把,用不大但足够门后那人听见的声音道:“消消气,没得让这种人坏了我们姐妹俩的兴致。”
李错目光挑剔地将石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宋姐姐,我看这地方也普通得很,里面能有什么好货,你可别兔子堆里刨个粉头,糊弄我。”
“谁敢糊弄你孔大小姐,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徐思丽低声笑道。说完,走到石园门前,从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小手袋里取出一封介绍信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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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园和普通的青楼不同,只服务于上流社会的女子,因此在隐蔽性上做得非常好,采用的是会员介绍制,若无熟客介绍,任你再有钱也是进不了门的。
身穿灰色长衫的俊逸男子见她拿出介绍函来,立马收起那身冷漠,转为恭恭敬敬的态度,站在门内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宋小姐请。”
方才听见李错叫“宋姐姐”,他立刻多了个心眼,而后便又听见徐思丽回称“孔大小姐”,他忍不住偷偷仔细打量了一番徐、李二人,见这位“宋姐姐”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再看到给她写介绍函的人,心里便有了个猜测。因此,态度立刻便恭敬了许多。
“什么宋小姐,我姓徐,双人徐。”徐思丽装作略微吃惊的样子,白了一眼那长衫男子,眉毛一挑轻声说道。
“是小人听错了,徐小姐请。”男子嘴上应答着,心里却因为徐思丽这番“欲盖弥彰”而更加笃定这位“宋小姐”八九不离十就是全南京城都知道的那个宋家人了。干他这行当的,眼力有时候比嘴皮子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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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错今日扮演的是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因此一甩头发率先迈步进去,徐思丽笑着摇摇头,跟上。经过那男人身边时,她似乎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她也只作不知,微低着头,用余光悄悄四下打量。
门里面是一个小庭院,花草树木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感觉。然而唯一能吸引徐思丽注意力的却是门内站着的四个彪形大汉。这四人虽然都用一种十分奇怪的面向大门的面壁站姿站着,但徐思丽一眼就看出这四人绝对都是高手。四人都是光头不说,这大冬天的,四人竟然都只穿着露臂的马甲。胳膊上青筋暴起,后脑勺满是横肉。这都是硬功的典型特征。
随着她和李错二人迈进门,那开门的长衫男子就顺手把门关上顺便挂上了门闩。“咔嗒”一声,如同小槌般,敲在徐思丽和李错心头。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徐思丽从李错眼中看到了几分紧张与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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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衫男子引着二人进门,刚走几步,就在一张长席前停了下来。
“二位小姐怕是初来石园。鄙园有规矩,入园须除履。若是仙足,鄙园有木屐备着。就由在下为二位小姐除履。”
俩人侧目望去,这才发现在门口一侧的木架子上摆了很多女鞋,有没缠足的现代皮鞋,也有三寸金莲,也就是男子所说的仙足穿的那种小脚鞋。而长衫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就弯腰要去为走在前头的李错脱鞋。
李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伺候着脱鞋,只觉浑身不自在。但她依然努力端出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来,另一边也早有人迎上来伺候徐思丽脱了鞋。
徐思丽有意和那长衫男子套些话,便故作熟稔地道:“你们这个园子啊,我其实是来过的。我见过你,但你肯定因为见了太多人所以不记得我。今天我带我的好妹妹来开开眼界,她可是从中原来的大家闺秀,连皇宫都进去过,更别说你们这样的园子了。今天你若是伺候不好我妹妹,那可丢了我们首都人的脸面了。”徐思丽说完,十分优雅地在院子里的一个小石台上坐下。她身边的男子早已经在她落座前,就眼疾手快地给石台垫上了一个羊毛坐垫。
随后,数位眉清目秀的男子走过来,站在李错和徐思丽面前,一副任人挑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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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错在旁看着,心中暗暗发笑。她虽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还是第一次逛这样的“窑子”。这里面的男子不能说个个赛过潘安、宋玉,但也确实都面容清秀。然而李错却觉得他们略显柔弱,并不对自己的“口味”。见徐思丽故意拿大,李错也十分配合地跷起了二郎腿,用十分不屑的语气冲徐思丽说:“姐,这就是恁说的地儿?就这?”
看这俩人一唱一和的,长衫男子不由得脸色微变。不要说眼前这个“宋家人”是他万万不敢得罪的,单就是为了石园的名声,也一定要让眼前这两尊菩萨满意。不过,长衫男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又平静如常,冲徐、李二人作了个揖,便细声细气地说道:“二位小姐,鄙园虽不大,却也有美男近百,定能让二位小姐满意。只是此地风大天寒,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已经为二位小姐安排了兰台阁,烦请二位小姐挪步,兰台阅龙。”他话音刚落,那在一旁的两个男子便心领神会地服侍徐、李二人站起。这两个男子脸上也丝毫没有“落选”的失落感,看来这种场面确实见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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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听说这兰台阁,在石园中是难得一进的。他这园子各色客房几十间,能算得上阁的听说不超十间,咱们便去看看如何?”徐思丽眼珠一转,装作思忖片刻,似乎并不想在好姐妹面前失了面子的样子,努力撺掇着李错。
“宋……啊冒昧,徐小姐果然见多识广,本园共有客房四十九间,取七七四十九之意,而阁却只有七间,非有缘人不得见。兰台阅龙,定让二位小姐满意。”长衫男子立刻接过徐思丽的话头,略带骄傲地说道。
“还不带路?”李错盯着长衫男子,故意抬高了音量。
“是是是,这边请。”长衫男子立刻从李错的笑声中回过神来,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到了兰台阁,长衫男子立刻招了几个面相标致的男子进来。然而眼前的两位小姐却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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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喊剩下的一起进来?”一直镇定自若的长衫男子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这兰台阁可谓是石园里最下功夫的大包房,所有家具都是整套从德国购进,专业的灯光设备则是美国进口,再配合兰台阁独特的设计风格,可以说是非常奢华了。屋内三扇错落排列的大屏风,布置出了巧妙的“弓”字型展台。
客人坐在暗处,在灯光和屏风的布置下可以细致入微地观察每一个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男子,而男子却看不清客人的样貌。再加上布置在暗处的先进采暖设备和若隐若现的撩人香气,隔壁的琴师拨弄着琴弦,简直是令人心醉神迷。长衫男子还从未见过有客人在“兰台阅龙”选不到自己心仪的男子。
可石园里一大半人都在这里走了一圈,这两尊菩萨依然没有一个能瞧得上眼的。特别是那个宋小姐,似乎对自己在那位河南太太面前丢了面子十分不满,语气、表情也是愈加烦躁。长衫男子微微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也不知道自己是热的还是真着急了。为了能让这两尊菩萨满意,他已经施展了浑身解数。走过场的有吟诗的,有舞剑的,还有石园里最强壮的“大石头”。这汉子直接脱光了进来走一圈,可这两位姑娘竟是连眼都没眨一下,那位河南太太还十分轻蔑地嘲笑了一番,让大石头颜面尽失。
长衫男子明白,这回怕是真碰上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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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剩下的也不必进来了。”徐思丽沉吟许久,忽然开口说道。
长衫男子正欲沮丧,却看到徐思丽眼神中的暗示,急忙凑过身来弯着腰把耳朵贴到了徐思丽边上。
“我这妹子说了,你这些人,她一个都看不上。她喜欢小的,越小越好,懂吗?小雏最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徐思丽都有些佩服。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来。要知道,这些黑话和石园里面的情况,都是她从南京城的一些名媛圈里辗转打听来的。之前她还颇有些提心吊胆,怕露了马脚,但从长衫男子的反应上看,她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了。
那长衫男子一愣,不由得大感为难。即便是男妓这样的行当,也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行业操守的,比如不用少年就算是行规之一。然而所谓的行业操守,其实也不过是成本问题。要是获利够高,谁又真的在意行业操守。
喜欢童男的客人不是没有,但为了石园的安全,以前只有熟客才能点到石园里为数不多的童男。这些童男也是石园努力保守的高级秘密。眼前这二人,特别是那个“宋小姐”,长衫男子并没有什么印象,这样贸然答应她,会不会为石园带来什么危险呢?
然而这样的疑惑,在“宋家人”带来的敬畏感之下,也不过停留了半秒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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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二位小姐稍待片刻。”长衫男子立刻又恢复了那种淡定自若的模样,轻轻躬了一下身便退出了兰台阁。
见四下再无旁人,李错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道:“徐姐,你要找的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少年吧。”
“嗯。”徐思丽轻轻点了点头。“这石园麻烦得紧,若是直接来带人问话,等于把这地方抖到台面上去了。我就是再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愿意惹这么大的麻烦。就现在,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阔太太在快活。”
“嗨,你还别说,我还真看到几个俊得很,只是都不如王江宁那小子顺眼。啧啧。”李错一边咂着舌头,一边轻轻摇着头。
“王江宁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徐思丽颇有些迷惑。
“好确实没啥好的,那家伙毛病多得很,运气也不好。要不是有那个姓梅的小哥、小道士,还有我,他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哎……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李错的头已经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了。
“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了。”徐思丽轻轻一叹。
“来了。”李错忽然小声说了一句,俩人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等会儿按计划行事。”徐思丽用最细微的声音叮嘱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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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衫男子躬着身子进了门,小跑着来到李错身边。他又鞠了一躬,这才细声细气地说道:“让小姐久候了。这二人就是我们这里最小的了,前一个叫鹤鸣,后一个唤作琴箫。”
随着他的介绍,两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两人个头差不多高,只是叫琴箫的那个,比鹤鸣要瘦一些,脸色也更显苍白。二人都穿着同样款式的缎子衫,看起来倒是颇有些富家公子的感觉,只是从两人闪烁的眼神和别扭的步态中能看出,这样的穿着显然并不是他们的日常。
长衫男子略显紧张地盯着徐思丽和李错,生怕二人再不满意,那他可真就没辙了。
“就他俩吧。我们一人一个。找两间上房。”徐思丽唰的一下打开折扇,半遮挡着脸,对长衫男子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