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颂祺收回视线,别了一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到耳后,淡笑:“你呢?不就是想和小九有段独处的时间?”
蔺时年反诘:“你不是不承认你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方颂祺轻嘲:“你不是总要把我当成小九?”
蔺时年强调:“方颂祺就是方颂祺。我认得的也是方颂祺。”
“随便吧。”方颂祺的话听起来似乎无所谓,实际意思就是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不会改变想法。
蔺时年看着她,没再说话。
方颂祺又喃喃:“小九真可怜。”那么可怜的人,她为什么要是她?她才不是……
“不需要同情。同情没有任何作用。”蔺时年说。
“那么‘长腿叔叔’用实际行动来邦她了?”方颂祺问。
久违的四字称呼,蔺时年的眸光深深浅浅。
方颂祺挺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每天活在不安中吗?不安每一次我获取到的以前其他人格的记忆,是否和你对小九的伤害有关?”
就像她最近总在恐惧,发的梦又是方婕对她的伤害……
蔺时年没有回答。
见状,方颂祺道别下车:“谢谢,我先走了。”
蔺时年捉住她的手:“你这次具体梦见了什么?”
方颂祺先是下意识低头,很快仰起来,看挂于半空的月亮:“五年前到米国头一天的事情。”
…………
隔天是周末,方颂祺仍没去海城见马医生,但她也没的休息,因为报社的团建安排在这个时候。
团建不同于日常的聚会聚餐,不是方颂祺想不去就不去。一早她起床,去到公司和同事汇合,乘大巴车前往拓展训练基地。
犹记得进入dk前的实习生培训,去的是甘露寺附近的古镇,这回的地点也安排在鎏城范围内,一地质公园景区,既能团建又能游玩。
方颂祺不意外地又和杏夏分在一个房间。
“好久没和阿祺你一起住了。”杏夏很高兴。
“嗯。”方颂祺回应得不是特别热情。
杏夏好似未察觉,又询问几句她最近的情况,搞得好像她们平日在报社里相互见不到对方似的。
不过虽然在报社里确实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在一个动不动就开会的组里,但还真很少面对面说话,更别提聊私人生活。
在房间里稍加整理后,两人被喊出去吃午饭。
团建的活动内容则从这午饭时便开始,所有人半屈腿在饭桌前,最早坚持不住坐进椅子里的两个人这几天都要给大家当跑腿,坚持最久的两个人则额外有奖励,其余人的成绩自然也会以分数计入最后的总评。
“跑腿”这个设置,可以算是给处于实习期和试用期的几个新人减轻负担,因为平时大家有事已习惯找他们办,方颂祺被除amanda以外的人使唤的次数虽不多,但也挺烦的,因为说实话,并非每件琐事都是对能力的锻炼,确确实实存在少数前辈欺压后辈的现象。
方颂祺想快点结束快点吃饭,所以见已经有两个人没站稳坐了椅子,她也就没再去争最后的奖励。
相较之下,杏夏就比她积极进取得多,强撑得双脚颤抖脸憋红,险些摔倒。虽耐力没比过几位男同事,但是女同事之中的佼佼者。
amanda似乎对方颂祺有意见:“我们老油条就算了,你作为新人怎么总是一点拼搏精神都没有?当着领导的面,你也该表现表现。”
“抱歉,给姐儿你丢面子了。”方颂祺耸耸肩,“大家不都知道我是董事长外孙的女朋友,那我还要什么拼搏精神?又为什么要在领导面前表现?”
话出口,她突然想起她答应过沈烨,不故意抹黑自己让别人误解,还是又追加道:“之后如果碰到擅长的项目,我会努力的。”
amanda带方颂祺个把月了,对她的性子了解个七八分,听言表情怪异:“你是生病了还没恢复,还是转性了?”
方颂祺也没因为她是前辈就给她面子,忍不住翻白眼:“行,那我继续给姐儿你丢面吧。”
“其实我是想提醒你,你们新人团建成绩如果好,年底是可以争取到公司组织的出国旅游福利。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和你的那些实习生同学还处不好,肯定不清楚。”amanda齐刘海下的一双眼睛难得含一丝笑意,使得她不若平时严肃气场强。
方颂祺嘴欠:“姐儿,你没事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别总老气横秋。”
amanda的笑意即刻收起,咬牙切齿想抽她。
方颂祺已吃完,赶紧溜。
杏夏将方颂祺和amanda的互动收入眼中,回去房间小憩时表达了对方颂祺的羡慕:“阿祺你和曼姐(即amanda)貌似磨合得越来越好了,有时候看着都不像前辈和后辈。”
“是么?”方颂祺抱着笔记本电脑哒哒哒敲击键盘,两字之后无下文,可以说是她专注于屏幕,也可以当作她敷衍。
这并不影响杏夏对她的倾诉谷欠望,苦恼道:“我师傅比amanda还要严肃,我有点怕她,这么久了,她好像也不太喜欢我。”
方颂祺向她示意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走到外面,一接起她便对沈烨表达感谢:“你把我从杏夏那里拯救出来。”
“怎么了?”
“就和我闲聊呗,我不想被打扰,又稀罕你的奖励,所以忍着没发脾气。”语气虽揶揄,话完全是真的。
沈烨笑。她是捡着缝就预订甜头。
“别光笑。”方颂祺叨叨,“你得明确答应下来。”
沈烨无可奈何:“好好放松,回来再说。”
他将她的此次团建也当作她的一种解压。
方颂祺并不认为:“哪门子放松?”她叹气,“你要是还在报社就好了,有意思得多。”
没多久杏夏来喊她去集合,她才收了线。
拓展基地的人不止他们鎏城日报这一批,还有别人来团建,或者大学生纯粹组织来玩的,另外也听过dk旗下还有几个子公司前两天来的还没回去。场地充足,大家各玩各的,互不影响。
今天只有半天,报社的活动安排相对娱乐性质,是真人cs,方颂祺怕晒,也不敢兴趣,没管什么团队不团队,过程中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让自己被打中,下场去乘凉休息。
晚上的篝火晚会因为有酒有肉有的吃,方颂祺还挺喜欢,但被迫表演了节目。这对她来说并不难,信口高歌一曲,轻松过关。
然后听前辈们谈起早年接触过的在新闻史上占据一定地位的重大新闻也是相当不错的体验。包括amanda,也挑了些她参与国内两次大地震报道的事情聊了聊。
方颂祺最感兴趣的还是有一位官媒过来的前辈分享其曾经作为战地记者的经历,仿佛听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般。
amanda来了句故作不高兴:“老闫,你知道我们组这大半年在忙的专题和非洲密切相关,你这也是我们要做的一部分内容,赶紧抽个时间让我们的小朋友对你做个采访。”
被叫做老闫的前辈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采什么访?我这儿根本没什么好采访的,严格意义上讲,我这顶多算被派往战区进行报道的记者而已。”
说着,他给amanda出主意:“你的最佳采访对象应该是我们董事长。”
amanda疑虑:“是吗?我怎么不清楚?”
方颂祺以及在场的其他人亦一头雾水。
老闫:“当然有。董事长年轻时不是在港媒工作过?”
amanda:“在港媒工作期间他上过战场?”
方颂祺对冯松仁曾就职于香港媒体有印象,不过那段经历在冯松仁长长的履历里仅仅简单地带过一笔。
老闫笑:“我也不记得我是从哪里知道的,反正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董事长的成就太多了,那是董事长还没干出什么大名堂时的经历,外头的人采访他多挑浓墨重彩的事情事情说,也很少有人清楚吧。港媒有体制上的优势,对比大陆,战地记者的数量多,而且更专职专业,比我有采访价值得多,小曼(即amanda)你要做的话就做董事长的。”
“……”
团建不代表完全不管工作,时间差不多后,大家各自回住所,该处理事情的处理事情,该休息的休息。
方颂祺一个不小心也忙到零点,才去洗漱,并且没忘记睡前再吃一次马医生开的药。出门在外,她希望不要发生意外。
杏夏看见她吃药,关心:“阿祺你生病了?”
“嗯。”方颂祺用温水送服完药、丸,把药瓶塞回包里,淡淡道,“我脑子有病。”
杏夏:“……”
…………
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方颂祺度过很安稳的一、夜。
上午的安排简直和旅游观光没区别,基地的人带他们打卡了这里很出名的飞瀑流泉、清溪幽潭、石柱林、一线天几道风景。
中午在半山腰吃农家乐。
饭后方颂祺出来打水喝时,远远地竟然看见冯孝刚???!!!
草!看来之前说的同样也在这边进行团建的dk旗下的几个子公司里,有冯孝刚被调派去的那个。
所幸,冯孝刚那群人和报社是相反的方向,往山下去回基地,他们则继续逗留。
小插曲,方颂祺很快甩到脑袋后面。
下午的艰巨任务也发布下来了:分小组进行捡垃圾比赛,既是是他们的团建,也是为环保事业贡献一分绵薄之力,范围圈定在上午游览过的四个景点。
方颂祺所在的小组一共七个人,其中三位是前辈,剩余四位中包括了方颂祺、杏夏和此前本该和方颂祺一起出差香港但因为拉肚子被换掉的那位尚在试用期中的同事杨眉。
另外每个小组还安排一位景区内负责捡垃圾的工作人员随行做指导。
手套、垃圾夹和用来装垃圾的垃圾袋均人手一份,方颂祺防晒衣、帽子、墨镜,严严实实全副武装,倒没再懒散,因为这项工作确实挺有意义的,尤其在她亲眼看到一名景区工作人员如何从紧挨悬崖的栈道上吊着绳索辛苦到底下去清理垃圾。
当然,他们这群人只在安全区域做最基础的环保工作。也因此,垃圾并不太好找,都得到边边角角去细细翻查。收获还是有的,比如塞在石缝间的烟蒂,比如半掩在土里的不可分解塑料袋。
方颂祺所在的小组主要徘徊在一线天附近,她还挺喜欢的,因为石头隔出不少阴影,不会太晒。杏夏则不太喜欢这边,因为亘在半空中的大石块总让她心怵,好像随时会掉下来砸到人。
方颂祺找得正认真,忽然听到杏夏喊她。
她循声找过去:“怎么了?”
杏夏在两壁间发现只空牛乃盒,手臂不够长,够不着。
方颂祺皱眉瞥了眼:“你进去不就好了?”
杏夏摇头:“我害怕这种地方。”
这里叫一线天,是因为有很多这样挨得非常紧的石壁,中间留出的空隙窄得只够一个体型匀称的人侧身穿过。方颂祺就当作体验,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刚刚好能走,就钻进去一小段,用夹子夹起空乃盒,再出来。
杏夏瞄见里头还有,问方颂祺要不要再把剩下的捡干净。
方颂祺进去捡乃盒时就发现里头是个未被人发现的垃圾集中点,刚才的尝试也没觉得有太大问题,遂点头:“我再进去一趟。”
由于壁缝很窄,她没办法像在外面这样夹到垃圾就立刻放进另外一只手拎着的垃圾袋里,而如果捡一次就出来一次,相当浪费时间,所以方颂祺想的办法是,直接从这头穿行到另外一头,一路将垃圾扫过去,到出口时再统一弄进垃圾袋里。
“那我去另外一头的出口等你?”杏夏问。
“嗯。”方颂祺点头,再次摘掉碍事的帽子放进身、上的背包,交给杏夏带过去,她自己则只带上垃圾夹和垃圾袋,侧过身,第二次钻进去。
看着明明很短的一小段距离,走起来却挺长,大概到一半时,方颂祺发现自己呼吸有点困难,前后山壁夹击带来的压迫感比先前强烈,鼻息间全是腐朽的气味,不太好闻。
她后悔自己进来之前没有去找解说牌仔细看一看。
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继续朝前。
方颂祺自然选择后者,因为距离上差不多。
深呼吸一口气,她撑起意志,加快速度,没再去管是否遗漏了垃圾。
在她觉得自己面临胸闷气短的崩溃边缘时,终于从石壁间倒出来。
是的,就是倒,她在里头都难受得两腿发软浑身虚汗了,若非石缝太窄,她应该会直接晕在里头。
如果她这个时候照镜子,能看到自己嘴唇白得惨淡。
靠石壁坐了会儿,发黑的视野才逐渐清晰,她伸手想掏手机打电话给其他人,记起来自己的随身物品都交给杏夏了。
而杏夏还没过来……?
她往石壁里头回看,不是笔直的,所以看不到她进来的那边有没有人,尝试叫唤了两声,也没人回应。
算了,她还是自己绕回去吧。
方颂祺扶着石壁站起来,压根没心情去管她扫出来的垃圾,找路出去要紧。
踏马杂草长得有点高,好像一阵子没人来清理过,她现在很怀疑她刚刚穿行的一线天是不是荒废掉没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她此前捡垃圾的过程中见过几个这样的地方,不过均立上了指示牌加以提醒,刚刚她好像并没有看见……?
耳朵里隐约倏尔捕捉到不属于她自己的呼吸。方颂祺警惕地顿住,后退两步后,蹲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
快到她腰际高的杂草晃动间,隐约可见躺着个人。
方颂祺眯眸,从衣服辨认出好像是杏夏,环视周围一圈,确定没人,才慢慢上前。
脸露出来,确实是杏夏,双眸紧闭,明显昏迷,垃圾袋和垃圾夹连同方颂祺让她邦忙代管的包一并散在杏夏身侧。
方颂祺即刻蹲到她跟前,摇了摇她并叫唤:“杏夏?杏夏……?”
杏夏没反应。
倒是有人突然在这个时候从身后拿毛巾捂住方颂祺的口鼻。
毛巾上分明沾了什么东西,她隐隐感到头晕眼花。
方才蹲下的时候方颂祺并没把石头丢掉,还抱在怀里,此时第一时间cao起来,用尽力气往身后之人的面门砸。
一击即中!
对方“哎呀”一声哀嚎,带着她一起往后仰倒,并因此力道松弛。
方颂祺即刻爬起来,从正面继续砸。
马勒戈壁!是冯孝刚!
冯孝刚对她来讲简直小菜一碟,她只再砸他第二下,就晕过去了。
方颂祺的脑子里仿佛有个恶魔的声音在恨恨地说:“弄死他……弄死他……否则他还会有下次!他活该!他该死!死!”
她眼里泛冷,手上的动作未停下来,第三次抬起石头。
未及落下,她眼前发黑,绵软无力,栽倒在地。
…………
季老幺趴在扶手栏杆上,像条哈巴狗,气chuan吁吁地吐舌头,朝走在前头的背影喊:“你等等我沈公子!”
沈烨皱眉回头:“你平时总坐科室里,运动量不够吧?”
季老幺伸出尔康手:“你不会拉我一把?别又过河拆桥!是我开车载你来找小方同志制造惊喜的!赶紧的!快!”
沈烨却直接丢下他:“我先上去,你慢慢走。”
“喂!”季老幺着急。
沈烨头也不回,加快步伐,瞄手机。
他最新发的几条消息她都没有回,或许是正忙着团建无暇顾及手机,但他还是不放心,打过去没人接,愈发忐忑,便在上山来前又打过一通给amanda。
amanda告知现在进行的活动没有没收大家的手机,不太可能很久不回复。她询问和方颂祺同组的人,也在说和方颂祺走散了,不知道她和杏夏两个人去了哪里。
不多时他抵达平台休憩处,amanda已顾不上团建,找景区的工作人员一起找方颂祺。
沈烨没有办法坐着干等,忙问:“他们小组在哪块地方活动?不行的话别浪费时间,赶紧找人定位她的手机。”
他正说着,amanda突然收到来自方颂祺那一组组长的消息,说方颂祺主动联系他们了,和杏夏两个人都受伤动不了,让他们去找她们。
…………
撑着眼皮勉力发完自己此时的定位,方颂祺再握不住手机,直接松开。
视线范围里,她能看见近在咫尺的草的叶子有枯黄的趋势,草的根部如何从地里头破土出来,好几只蚂蚁在搬家。
她怔怔盯着,越盯视线越模糊,人也越疲惫困倦,同时脑子里嗡嗡嗡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响,直至将她的意识彻底吞噬。
…………
“你为什么这么能忍?”
脑子里出现这把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时,她的心脏骤然加速跳动,伴随好几股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血流在血管里窜动似的。
她试图克制急促的呼吸和心理的慌张,握紧手中的画笔,继续往画板上涂鸦。
“不要再画了,不要再听那个疯女人的话了。”
伴随着那把声音的说话,她的身体仿若不受控,怎么也没办法再在画板上移动。
她闭了闭眼,干脆放下笔:“不画……我还能怎样……”
“我们一起逃出去。”
“能逃到哪里去……”她语调平平。
“哪里都能去,只要不继续留这里。”
“别浪费时间了。我的时间有限。”她依旧语调平平,依稀透露出一股哀莫大于心死之感。
“呆在这里才是浪费时间。”
“可我们只能呆在这里……”感觉阻力小了些,她重新拿起画笔,“你不要忘记,我们两个都得依附主人格……”
安静,那把声音似乎消失了。
她的笔尖触上画板。
“她才是最傻的。”那把声音又出现。
她的动作又受阻,低垂脑袋蹲下身体:“你不要干扰我了……我这不算忍,我喜欢画画,我也享受画画,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我才觉得开心,我才觉得我不是个次人格,是个完完整整的独立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