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凝睛。
台上两个人均戴着拳击头盔,一开始看不清楚面具,待其中一人正面绕过来时,他辨认出是那名女教练。
女教练忽地向对面的人进攻,对面的人成功避开后也绕过来恰好正面对着他的方向,堪堪是方颂祺。
沈烨怔忡:“这怎么回事?”
问话间,便见方颂祺对教练发起反攻,脸上的表情格外冷酷,仿若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甚觉陌生。
季老幺似没听到他的问话,情绪被方颂祺的动作带动,注意力全集中赛况上:“小方同志左边左边左边!右边右边右边!欸对对对对对对!好样的!”
还兴奋地转过头来问他:“挖槽!沈公子你越来越不行了!怎么没说过小方同志是个中高手?当初你居然还接二连三英雄救她的美?”
沈烨:“……”
方颂祺被教练接连还击时,季老幺恨不得立刻跑上台去替方颂祺挨拳头一般:“稳住稳住!小方同志咱们稳住!一定能赢!”
沈烨:“……”
最后教练制衡住方颂祺,裁判在数秒时,季老幺紧张地揪住沈烨的手臂,给方颂祺加油打气:“方方!站起来!方方!你可以的!”
沈烨:“……”
裁判吹哨,教练还是赢了。
方颂祺和教练上场前本就说好是简单地切磋,两人站起来后摘掉拳套握了手再相互给个拥抱,偕同从拳击台上下来。
围观看比赛的人均散开,各自回去自己原来的地方。
方颂祺和教练边走边做着赛后交流,头盔也已摘掉,汗水在灯光下亮津津,从沈烨的角度看,她的侧脸线条有种明晰利落的美感。
“小方同志!”季老幺喊她,嗓音中依旧带着方才看比赛的激动。
方颂祺闻声望过来,视线捕捉到沈烨,笑容一瞬泛满面庞,携着满身的汗飞快朝至沈烨面前,神情是今天一天不曾见过的神采飞扬:“你看到了吗?原来我会打拳啊!但我太久没练,刚刚才记起来,很多动作和技巧生疏了,体力也跟不太上!否则我可以赢的!教练也这么说!”
“大佬大佬!来!快休息会儿!”季老幺双手捧上毛巾和水,一副给大佬递烟的架势,完全化身她的小迷弟,满脸洋溢着对她的崇拜。
方颂祺骄傲地扬起下巴,接受季老幺的捧臭脚,接过水,季老幺真真是服务周到,连瓶盖都给开好,她得以直接仰头灌,咕噜咕噜,汗水夹杂着嘴角漏出的水直往她脖子淌也没在意。
沈烨则接过毛巾,邦方颂祺擦脸上的汗。
方颂祺喝完水打了个嗝,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未及沈烨回应,季老幺搭着沈烨的一边肩膀抢答道:“看到了!还是我邦你拉沈公子进来的!小方同志你藏得够深呐!”
“所以玩得很开心?”沈烨笑。
方颂祺捣蒜似的点头:“你带我来得太对了!”
“那就好。”沈烨看了眼时间,推她去冲凉、换衣服、回家。
再出来的时候,方颂祺和教练约好了明天晚上再来。
回家之前,三人先在外面撸了顿饭。
运动过后的方颂祺比先前神采奕奕得多,胃口也大好,最后只让季老幺送至公寓前的路口,她和沈烨二人当饭后消食散步回去。
没了季老幺,路上她把自己的猜测告知沈烨:“……会打架的那个人,应该既不是小九,也不是‘suki’,是另有一个人格。”
当然,这还得拿去马医生那儿验证,不知道蔺时年交给马医生的那一部分她曾经的病历里,是否已包含有她以前所分裂出的全部人格的资料。
迄今为止她好像暂时没发过与第三人格相关的梦?只有她被高一铭绑架时那段她神志不清的视频。
“马医生说过显性记忆和隐性记忆的问题,所以今天应该和上次的阿拉伯语一样,是我又触发了一段隐性记忆。”她分析。
“嗯。”沈烨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确认,“那这周你去不去见马医生?”
方颂祺顿时又有所迟疑。方婕虐、待她的那些事重新涌入脑海,她觉得风吹得有些冷,不由轻微瑟缩。
沈烨将她的脸色的变化瞧得分明,后悔自己过于着急,她明明刚因为打拳才有所恢复……
“抱歉。”沈烨拢住她的肩,“没有强迫你的意思,要不要再去海城由你自己决定。”
方颂祺低垂眼帘,未言语。
今天一天都还在吃药,夜里睡前特意测了体温,确认体温正常。
她其实挺忐忑的,还是不太敢睡觉,怕延续昨夜的梦境。不过无论她后半夜的失眠、白天的高强度工作还是拳馆里的运动,都令她的身体感到疲惫,沾枕没多久自然而然入眠,压根由不得她挣扎。
一、夜则是无梦,方颂祺睡得很好,隔天早上的闹钟也没能将她吵醒,还是沈烨人工喊她起来上班。
见她睁眼后又发呆,沈烨担心:“怎么了?”
方颂祺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满面失望。
很矛盾呗。她现在是小九和suki的梦境皆排斥,挺希望能进入第三人格的梦境。此前阿拉伯语的隐性记忆恢复后,当晚就发了与此相关的梦,故她昨夜入睡前,思考过与打拳相关的梦是否会遵循一样的方式。然而……
晃回神,她亲了亲沈烨的脸颊:“没事,一早醒来第一眼就是你,我被帅懵了。”
沈烨笑,拉着她一起下床刷牙洗脸。
方颂祺后知后觉到不对劲,差点跪倒在地:“妈呀!太久没运动,昨天强度过大了!和你做完爱都没打个拳来得浑身酸痛。”
沈烨:“……”咳咳咳,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动不动扯上不可描述……
即便如此,当晚下班后,方颂祺依旧去了拳馆,一方面还是为了分散对噩梦的注意力减轻压力,另外一方面她也想借此接回趁热打铁把身体练熟。
在教练的邦助下做了些缓解疼痛的处理。其实昨天她自个人打了会儿沙袋后进一步提出要和教练到拳击台上试几拳时,教练就提醒过她小心ru酸堆积。她今儿有点不好意思。
教练也暂时没给她安排大幅度的运动量,依旧和方颂祺讨论关于昨天在拳击台上的切磋。
沈烨仍去隔壁打壁球,中途不放心悄悄过来看方颂祺,见方颂祺表情严肃又认真地在摆架势和教练沟通着什么,他无声笑笑,又轻轻退回壁球馆,直至差不多到结束的时间,再出来和方颂祺汇合一块回公寓。
接连三天都如此。方颂祺的状态也越来越好。沈烨甚至有点喜欢上了每天和方颂祺同住同睡同上班下班回家的日子。
第四天早上,在公司楼底下分道扬镳,沈烨照例和她约好晚上见时,方颂祺忽然道:“你如果要回冯家,今晚就回去一趟,我现在没生病也发梦,以前没你我自己一个人照样好好的。所以你别那么脆弱总黏着我担心我会怎样怎样。”
话都被她反过来说了,听起来好像一副短短几天她已厌倦与他同居嫌弃他的似的。沈烨轻握她的手:“你不是说你不会催我回冯家?巴不得我就此搬出来和你一起住?”
“是啊,我没改变主意,我现在又没在催你回冯家,只是和你强调我的立场,我个人是希望你别回去了,但不会阻止你回去。”方颂祺撇嘴,“反正你迟早要回去的。”
早第一天她就看到他的那些衣服了,分明是冯家的人找过他。
沈烨拍拍她的头:“嗯,我知道你不会阻止。我就是太脆弱了想黏着你。”
“死鬼,我知道你对我鬼迷心窍啦~”方颂祺瞋着拍他的胸口,眼角眉梢间风情万种。
突如其来的戏精附体让沈烨哭笑不得。
所以当晚沈烨回冯家了。
方颂祺熟门熟路地自己去拳馆。
一番汗水淋漓后,她走去外面的晒台休息,见有水流头,念头起,直接将脑袋伸到出水口下方,打开水龙头浇灌。
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特别羡慕男孩子可以直接这么冲头甚至洗澡,她自剪了短发后,倒是今天才记起来此心愿未了。
这一冲不得了,她忘记如今天已并非夏日,虽然她刚运动结束浑身冒火,但水该是凉的还是凉的,她一个激灵立马闪开,嘴里直骂卧槽,手瞎摸着要把水龙头关闭,没摸到开关,倒覆到一只手上。
水流声停止。
她拽起衣角擦了擦不小心流进眼睛的水,这才抬头看来人。
蔺时年面无表情站在那儿,讥诮:“看来你很想生病很想发梦?”
换平常方颂祺早炸毛反唇相讥了,不过约莫因为这几天心境挺平和的,此时她倒也没被他挑起多大的火气,淡淡问:“蔺老板找我,是又想给我看小九的日记?”
他胆儿挺大,拳馆里这么多人,他直接出现,万一恰好碰上熟人呢?
蔺时年不知从哪儿拽了条干毛巾,往她头上一丢,顿时盖住她整颗脑袋。
“谢了。”方颂祺直接裹住头发,揉搓着擦干,没再滴水后,她直起腰板,看向蔺时年,主动邀请:“一会儿有空,吃个宵夜?”
蔺时年目光锁定她片刻后点头:“楼下车里等你。”
方颂祺没有因为他在等就加快自己的节奏,但也没像之前那般故意慢吞吞以戏弄他,平时花多少时间拾掇好自己,今天也差不多。
他的车子老样子停在比较低调的位置,在她下楼后打了双闪灯。
方颂祺坐上车,问他想去哪儿吃。
蔺时年:“你不是有上次那家法式餐厅的优惠券?”
方颂祺恍然记起,检查了券确实在钱包里之后,道:“可以,不过得先说好,aa制。”
蔺时年应声侧眸。
方颂祺耸肩,脸不红心不跳:“我没那么多钱。刚刚也没说是要请你吃。”
蔺时年未反对。
方颂祺便低头给沈烨发消息,报备一下,她现在在和蔺时年吃宵夜。
说是宵夜,实际上也是方颂祺的晚餐。之前的香槟她觉得不错,便又要了一瓶,接下来也就点了份通心面。
蔺时年也很简单,一份薄冰一份浓汤。
两人也没说话,餐食送上桌后,方颂祺表示如果他喜欢,香槟可以共享。
蔺时年没客气,不过只要了一杯。
两人安安静静吃饭,互不打扰似的。
蔺时年先用完餐,湿毛巾擦着手看方颂祺。
方颂祺今日未再坐到与他相距最远的位置,而就坐在他的右手边。
他得以近距离地扫视她。
比如因为她挽起衣袖,他能看见她在海城酒吧里划伤的手臂,口子还在缓慢的愈合中,难看得与她的皮肤特别不相称,突兀得很。
方颂祺事先和服务员要过纸和笔,吃完后就拿到面前,写下几点对今日餐食的一些看法,时不时断上酒杯啜两口香槟。
她还是往香槟里加了果汁,只不过上次加的甜味,这次加的是酸味。口感上,甜味是大多数人更适应的;酸味则有点怪,幸而她是个吃馄饨或者饺子恨不得撒半瓶醋进去的爱好者,各类酸之于她而言均别具一番滋味儿,是故也新的尝试完全能接受。
全程似在专心工作,当他不存在一般。
蔺时年也没打扰她,静静看她写字。
和当初在卧佛寺里她的鬼画符自然不一样,实际上她的笔迹十分工整大气,以前第一眼看时他就知道她小时候没少练字帖。
而说起字迹,她曾经几个不同人格,性格迥异,字迹却相同,也算挺特别。
喝完一瓶酒,意见也写得差不多。方颂祺这才掀眼皮子:“你吃好了?”
“吃好了。”蔺时年点头,计较着她的每一个措辞,比如这句话她里面再加一个“蔺老板”。
方颂祺摁键,找服务员进来结账,顺便把纸和笔还给餐厅,而后起身:“回去吧。”
账单是统一由蔺时年先付,方颂祺在上车后,通过微信直接转账给魏必。
车厢内又是安静。
方颂祺始终看着窗户外头,好像有美景。
抵达她公寓楼下时,蔺时年打破沉寂:“不看日记了?”
方颂祺收回视线,别了一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到耳后,淡笑:“你呢?不就是想和小九有段独处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