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进去了,万岁爷这会子正是气头上,免得连你也吃排场,这风雪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哟?”他瞧瞧三希堂的方向,两手对插,拢在袖子里取暖。
若翾惴惴地将茶盏搁在怀炉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黄德寿的脚尖戳了戳冷硬的地板砖,“朝政上的事,谁能知道呢?总之让万岁爷不高兴就是了。”
若翾蹙眉,望向三希堂的方向。
三希堂内,弘历面前摊着一堆折子,最上面的一张已然有了些许褶皱,字迹却依稀可辨,握着朱批的手已然骨节泛白,良久他才挥毫,一个鲜红的‘准’字跃然纸上。
“着史贻直为吏部尚书,李国麟为礼部尚书,”他思量片刻,又添加了一句,“任兰枝为兵部尚书。”
写上这一句,弘历面上的郁色才稍稍缓解,搁下手中的朱批,他轻轻地咳了一声。
侍立一旁的吴书来心领神会,急忙出了三希堂,若翾迎上去,将怀炉递给吴书来,“总管,这是万岁爷昨日吩咐过的枫露点茶,沏了三四次,已是出了色,劳烦总管了。”
吴书来赞赏地看了若翾一眼,端着怀炉进了三希堂。
茶水如滚珠般倾倒入青玉蝴蝶莲柄荷叶杯之中的声音颇能纾解心中的郁气,弘历执起茶杯,嗅了嗅味道:“新奉茶的宫女倒是不错,”抿了一口,枫露点茶特有的丝丝甜味弥漫舌尖,“你选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吴书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万岁爷谬赞,这个小宫女可不是奴才挑的。”
弘历将杯中茶饮尽,心中暗笑自己这牛饮的行径,“哦?那是何人?”
吴书来又倒了一杯,“回万岁爷话,有这样慧眼识人的,那自然是万岁爷您,这奉茶宫女正是去岁木兰围场、万岁爷新得的鸟把式。”
弘历搓了搓下颚,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说起围猎,他看看窗外晴光映雪的景致,“等二月里天气放晴了,也该往南苑去走走了。”
翊坤宫内。
自去岁弘历说起傅恒和叶赫那拉漱槿的婚事,思齐便格外放在心上,这一日,她以召见舒嫔家姐为由,特特地召了漱槿入宫。
思齐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身着藕荷色暗花纱裳衣的女子,心中暗暗赞叹一声,如此美艳绝俗的女子即便是素有美名的纯妃也难以与之媲美,她不由得将坐在一旁的洗梧同她对比,洗梧虽然年轻,但比起她这二姐来说,实在相去甚远。
洗梧总有一年未见家人了,如今见着自己二姐,话未出口,眼眶先红了,漱槿得了思齐的允许,姿态万方地端坐于红木椅上。
思齐微笑道:“舒嫔年纪小,本宫怜惜她许久不曾见过家人,你们姊妹二人无需在本宫这里拘着规矩了,回去说说话,只别误了出宫的时辰便好。”
二人站起身,洗梧格外感恩地向着思齐道了声福,二人才将退下,思齐便笑道:“唯有这般容貌的女子、这般家世才能配得上我九弟傅恒。”
芷兰颔首,“九爷的品行自然是如此了。”
思齐把玩着弘历新赏的怀表,“二月里万岁爷和我提了一嘴,有意擢升傅恒为内务府大臣之一,芷兰,派人回富察家传话叫傅恒小心行事,再有,”她眸光转冷,“交代傅恒不要同若翾往从过密,免得误了正事。”
芷兰一凛,欠身道:“是,奴才明白。”
思齐垂首,握紧了手中的小小怀表,“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富察氏的尊荣,也为了九郎的前途!”
二月过了泰半,天气也日渐回暖,弘历传旨内务府预备着往南苑行围,吴书来弓身道:“此次万岁爷行围,可要带着后宫里的娘娘们?”
弘历摇摇头,正要说谁都不带去,蓦地想起太后交代的话,“带上娴妃。”
吴书来讶然片刻,急忙道:“嗻,奴才这就去后宫传旨。”
弘历要往南苑行围,若翾自然也要随行,轻抚着十四光华的翎毛,她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喂了一口水给它。
十四啜饮着杯中水,目光倏尔锐利,就在这时,马车外响起‘笃笃’地敲击声,若翾掀起车帘,一张带笑的俊颜出现在眼前。
“国舅爷?”
傅恒挥动着马鞭,方才敲击马车的便是此物,他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垂首看着若翾。
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明媚而无一丝阴翳,他的俊颜大剌剌而又直接地落在若翾眼中,她垂首,掩饰面上的红晕,“奴才还未恭贺国舅爷升迁之喜。”
马车的帘子放下,二人隔着一层薄纱,傅恒清朗的声音传来,“若非去岁升迁为御前侍卫,这一回也不能同万岁爷一起出宫围猎,”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若想恭喜爷,总得有贺礼。”
若翾眯眼一笑,抚摸着十四脑门上的那一片羽毛,想了想,自马车矮柜内寻出一个针黹盒子,翻找了片刻,将一块湖蓝色的料子细细裁剪开来。
见马车内不再有声音,傅恒勒住缰绳,策马徐行。
妃嫔车辇内,一身碧色旗装的苾芬擦拭着八角鼓上的灰尘,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随行伺候的晗秋将鹿皮靴子给她穿上,“万岁爷独独带了主子一个人来,可见主子在万岁爷心中还是有分量的,毕竟从潜邸起,主子就是侧福晋了呢。”
苾芬穿好厚实的靴子,眼中流露出失意,“当初万岁爷选择了高氏为贵妃,而非我,我心中还颇为怨愤,但近来万岁爷待我好了许多,我的确很是欢喜。”她垂首一笑,不再多言。
晗秋伺候若翾多年,正是当初苾芬入府之时,思齐所赐,妥帖细致自不必说,苾芬一向信任她,她也深知苾芬对弘历的心意。
一路进了围场,弘历稍事歇息便带着苾芬等前去围猎,若翾放飞十四,也策马跟了上去。
苾芬到底是出身武职家族的,马术箭术不逊弘历,弘历眼中含着激赏望向她,“宫中妃嫔之中能随朕如此畅意者,唯卿而已。”
苾芬握着弓箭的手心沁出汗珠,她垂首,不愿让弘历看见她眼中的喜色,只是严肃道:“万岁爷如此夸赞,奴才愧不敢当。”
她一惯如此,弘历也已是习以为常,只是吩咐随行的傅恒道:“将这只黄羊拿去烤了,御膳房的野意膳房也未必会有如此好的羊肉了。”
傅恒拱手,调转马头,经过若翾身边时,一把拉住她的马缰绳,对着她颇为促狭地挑挑眉,策马离开了此处。
十四落在若翾肩上,随着二人一同离去。
到了行幄处,早有戈什哈准备好烤羊架子,若翾接过匕首,尖锐的刀尖剌出一道道口子,很快,羊肉的肉香四溢。
傅恒将手中精致的皮酒壶递给若翾,挑挑眉毛,“尝尝?”
酒壶盖子上的穗子随风摇曳,一颗玛瑙珠子红得耀眼,若翾看着傅恒眼底的玩味,颇为怀疑地摇摇头,“奴才不喝,国舅爷喝就是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傅恒一把抓住若翾纤细的手腕,“喝一口,像牛乳似的,一点也不辣!”他眼中满是诚恳,口气之中都带了诱哄之意。
若翾赶紧甩开他的手,见四下无人,方才接过酒壶,小小地抿了一口。
“…唔!”粉白面颊发红,若翾将酒壶扔在笑得癫狂缭乱的傅恒身上,舌尖发麻。
早就听说草原人喝烈酒,就不该相信他!
若翾倒了一杯奶茶,几口喝下,傅恒见她全无素日的冷静安然,越发觉得有趣,顾不得自己一身酒渍,站起身,“如何?味道可好?”
若翾愤然地瞪了傅恒一眼,眼中满是羞恼,“…你”了半晌,摸摸自己发烫的脸,转身就要离开。
傅恒见她恼了,急忙走到她前面,“小翾,别动气,要不你打我两下,踹我两脚也使得!只别不理我啊。”
他挡在前面,小山似的,若翾绕不开,又不想给人瞧见说闲话,只得歇了气,“我回去洗把脸,过会子还要去万岁爷跟前当值。没空和你耍!”
傅恒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若翾瞅着个机会,闪开傅恒,飞快地跑走,衬着那米黄色的衣裳,竟似个活兔子,“明儿没空,后儿没空,我再也不同你出去!”
她很快地跑进妃嫔的行幄不见踪影,傅恒又不能跟上去,跺了跺脚,指着若翾去的方向,“我总能想办法让你出来!跑?”
京城永和宫内。
苏青鸾手执白子,笑容轻快而温和,“你这一步棋可想了许久了,再过一会子便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金翊将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盒之中,闲闲地托腮倚在黑漆描金填香靠背上,望向窗外。
苏青鸾了然她此刻心中的怨愤,自顾自地代她走了一子,“自妹妹小产至今,万岁爷可一回都没见过贵妃了,可见心中也是有了疙瘩的。”
金翊回头,颇为失意地扫了苏青鸾一眼,旋即垂首把玩着棋子,“那又如何?她不还是贵妃?就连她的阿玛如今也是连连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