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国的葬礼很简单。
许韵没有公开,也没设灵堂,去医院认领遗体后,就联系殡仪馆火化了。
捧着骨灰盒放进墓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在停尸房看见他的样子。
几年没仔细看,原来他的鬓角已经生了不少白发,额头的皱纹也越来越多。
许韵在等医生帮他检查遗体的时候,在他血迹斑斑的掌心里看到一张照片。
医生取出来后,才看清那是一张全家福。
许韵记忆里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南山陵园在郊区,四周草木郁郁葱葱。
工作人员走了之后,许韵在墓碑前坐了一会儿。
周身冷风在吹,她低头看了眼墓碑上许建国苍老的脸,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走了也好。”
“如果你不走,我们两个的心结这辈子都解不开。你欠下的那些血债,我也不知道日后该如何面对。”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尼泊尔和西北拖延着不回来,就是在逃避。”
“我怕找你对质以后,真相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
“我怕,你毁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
“我宁愿你穷困潦倒的去逃命,去流浪,也不想看你走进冷冰冰的监狱,被一个子弹贯穿头颅,从此天人永隔。”
“可是你看,你自己没坚持下去。”
“我妈走了以后,你总是打电话发信息跟我说,韵韵,爸爸等你。等你回来。”
“我以为这一次,你还是会那么说。”
许韵看着手里那张沾血的全家福,翻过去,背后赫然写着1993年9月25日。
她的生日。
那张纸被摩挲了很多次,纸面已经开始泛黄发旧,照片里人的面容也模糊不清。
许韵抬头看了看天,天已经快亮了。
白蒙蒙的天际透出微光,带来几分萧瑟的冷意。
她缩了缩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蹲下身,在墓前点燃了那张照片。
照片燃烧成灰烬,被风骤然吹散的时候,许韵听到身后传来高跟鞋规律的脚步声。
是胡清。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起身和她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胡清伸手抓住了她。
“你爸的公司……”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给你了。”许韵侧头看着她,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许韵,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
许韵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你现在是想跟我哭诉你的悲伤,还是想解释你们是真爱?”
“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和许建国勾搭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大一。可我妈大二离开家。”
“你只是一个上位没成功的小三儿。”
“别跟我侮辱真爱这个词。”
胡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的指着她。
许韵冷笑一声,甩开她的胳膊转身下了台阶。
离开陵园的时候,她想,就这样算了吧。
所有的心结和不原谅,还有少年时对家庭的耿耿于怀。
许建国已经死了,她再追究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反正他也不会再活过来,小心翼翼的发信息给她,说,韵韵生日快乐,今年也一定要平安喜乐。
天空忽然下起大雨,许韵狠狠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钻进出租车里扬长而去。
她回去的时候,公寓门口站了人。
是季栾川。
他斜靠在门口,英挺的眉眼被刺眼的白炽灯晕染的模糊不清,手里夹着一根烟,透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气息。
许韵愣了愣,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他忽然站直身体,侧身往旁边的窗户下面看了一眼,侧脸变得凛冽。
他扔了烟,大踏步朝她走过来。
“楼下有人。”
“什么人。”
“跟踪你的。”
许韵说,“会不会是记者。”
季栾川伸手拉她躲进安全通道里的动作顿了顿。
许韵推开他,自己快步走到窗前往下看了几眼。
单元楼下的绿化带周围,果然有几道人影在左右徘徊,时不时做贼似的往这边的窗户看上几眼。
她躲在窗户后面观察了一会儿,松了口气。
“是记者。”
“这里不是西北,就算有人想对我动手,也不会选在白天。”
“何况是人来人往的早高峰。”
季栾川说,“我忘了。”
他低头拢火点了根烟,收了打火机才说,“太久没来市里,人活糙了,考虑事情也不周全。”
“没事儿。”
“倒是你,小心被记者曝光。”
季栾川跟着她走进公寓,关上门,说,“你后来都没认出我,他们更不可能认出来。”
“那你的身份呢?”
“也改了。”
“怎么改的。”许韵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喝,一边喝,一边随口问。
可这个问题季栾川却明显犹豫了一下,没有作答。
蝴蝶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阖动,她抿了抿唇,没有再问。
喝完那杯水,许韵把一楼客厅到厨房的所有灯都打开,对季栾川说,“想吃饭你可以叫外卖,也可以自己做。”
“但我估计你叫外卖,楼下记者会冒充外卖员跟上来。”
“这是折叠沙发,你困了可以直接在这儿睡。”
“我有点累,要去楼上睡一会儿。”
“有事情的话,等我睡醒再说。”
“恩,去吧。”季栾川一手插兜,一手端着水杯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韵没多久,他就从兜里拿出手机,去客厅洗手间打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他打开了洗手间的水龙头,外面就算有人,也只听得见哗哗水流声,听不见具体的谈话内容。
电话是打给陆晨的。
电话里,季栾川跟他说了许建国的最新死因,并询问了一下小五的身体状况。
“小五没事儿,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趋于平稳。”
“一会儿你记得把护工费转给我,其他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随时联系你。”
“好。”季栾川食指无意识的敲击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吴宗审的怎么样了?”
“这是公安机关内部机密,恕我不能告诉你。”
季栾川淡哼一声,说,“让你们队长接电话。”
“我们队长不在。”
“那你告诉他,如果还想要吴宗手里另一半货,尽快给他定罪,就拿审讯内容来交换。”
“季栾川,你这是出尔反尔。之前我们说好,只要警方不对许韵下手,你就把那一半货交出来。”
“你现在这样,还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兵不厌诈。”季栾川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的两拨人,冷笑道,“先让姜戈把派来跟踪的人撤回去再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陆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察觉,一时尴尬的噤了声。
挂了电话之后,季栾川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上的内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手写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字只能靠谐音辨别。
季栾川皱眉看了几秒,眉头渐渐舒展,漆黑的眼底也重新焕起锐利的光。
是阿星。
短信上说,她跟黄毛一起,见到了他的新老大。
——他叫什么?
——这我没听清楚,但我知道他们后天还要见一次面,就在加德满都。如果没什么意外,老吴明天也会带我一起去,我到时候给你发信息。
——好,万事小心。
——我会的。
阿星发完这条短信,停顿几秒,又对季栾川说:
——我听说你回国了。
——既然你已经回去了,能不能先帮我打听打听我女儿的下落呢?我听老吴跟别人闲聊的时候说,我女儿好像也被带回国了。
也被带回国?
季栾川放下手机,漆黑的眼眸忽然眯了眯,想起那辆卡车后车厢里一群懵懂青涩的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