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幽心一颤,转头就看到那对男帅女俊的璧人走了进来,殷千城几乎是双臂抱着怀里的人儿进来。这两天天气暖,但是化雪又特别冷,湿气有点重,他紧紧抱着她,进了屋里才将她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替她轻轻拢了一下耳边凌乱的发丝。
阮清幽神情微微有些恍惚,转过轮椅来一笑说:“回来了?我的安排是在下午的,不着急,你们吃了午饭回来其实也可以……”
江慕水下意识地就要往里走,被身后的男人拉住,修长的手指探进她的羽绒服里面,将那被肩带勒住了的一点点线衫扯出来,眸色深邃目光如炬,她忍不住脸红了些,松开他的手,叫了一声“妈”,就跑去沙发上抱自己的儿子去了。
殷千城目光温柔,放下钥匙道:“我也这么想,不过她急着回来看小城,没办法。”
果然还是亲妈啊。
跟孩子分别这么一小会儿就担心成了这样。
家里又不是没人了。
阮清幽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瞧了瞧江慕水,说:“那你跟她说了吗?她同意?”
他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回去看父亲,有什么不同意?”
阮清幽道:“我担心她觉得不好,莫南的坟墓在祖宅,跟你奶奶的在一起,去的话少不了要经过老宅,我怕……”
殷千城闻言抬头,眸光深邃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明白了阮清幽是在担心什么,沉声道:“只是去看父亲,再没有别的安排,中途我们也不会停,烧完纸钱我们就马上回来。”
那也就是说……不去老宅?
过家门而不入?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祖坟那边看门的老伯也是最熟悉的奶奶的乡里人。
阮清幽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了然,她能理解千城的这种决定,原本她还是在想,即便之前老爷子再不同意他跟江慕水的婚事,如今看到江慕水为了他连命都豁得出去,许家又是那副德行,大概也该同意了,互相体谅一下,关系怎么就不能修复?
可那日,殷莫霞来电话的时候,还是苦笑着叫她算了,说她大概不知道,那一日在殷氏楼顶上,殷老爷子都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样的话。
阮清幽心里天人交战着,想着大概就是她骨子里的奴性作祟,总觉得对殷楮墨敬畏害怕,但此刻千城是她的天,他冷漠无情,她也就不跟着滥情了。
殷千城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看着江慕水就蹲在沙发边上,双臂圈着小诚在那里笑着逗他玩,他也过去蹲了下来,像是故意逗趣一样,也朝小诚伸出了手,小诚瞪着水晶般剔透的两个大眼睛,看着那同时伸过来的两只手,一个爸爸,一个妈妈,而他手里只有一只小鸭子,犹豫着不知道该给谁。
江慕水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顿时有些吃醋一般的小计较,眼神微微恍惚,殷千城的神情倒是坦然,淡淡凝视着他。
小诚眨巴眨巴眼睛,抱紧了怀里的小鸭子。
旁边的阿娇一边打包东西,一边瞧到这一幕后,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下的父母都是幼稚狂。
没事逗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玩。
小诚只有一只小鸭子,紧紧抱得满手都是汗,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最后,小诚心里天人交战之后,拿水灵灵的大眼睛愧疚害怕地看着殷千城,然后手里的小鸭子很诚实地放到了他最最心爱的妈妈手里……
那一瞬间江慕水猛然开心得笑了出来,抱住儿子就亲了上去,一串铜铃般的笑容在沙发上荡了开来,殷千城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孩子的心思果然是诚实,即便平日里再跟他亲近,也丝毫不掩饰他最最喜欢的是哪一个,殷千城长臂捞紧了他们母子,俯首,笑着在她的梨涡里亲吻了一下,小诚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也学着他张着嘴巴就凑着亲了上去……
房间里因为有了一个开朗活泼的小孩子,变得笑声不断,一直到吃完午饭出门都没停过……
江慕水吃完午饭去给小诚收拾一点路上带的东西,手拿到他的奶瓶的时候突然一怔,这孩子曾经她从江城赶过来的时候带的那一只,质量很好,是她托人从国外代购回来的,那个时候一直给阮静和李哥用,后来小诚跟了她一段时间,东西才又放到她那里去了。
此刻心头涨着满满的幸福,汹涌澎湃着,却还是在内心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有着不可消除的纠结和害怕。
江慕水拿了一个帆布包来装这些东西,装完直接背着下去了。
微信朋友圈里,阮静已经大约有一个多月再没发过任何的消息状态,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但是在这个如此发达的网络信息时代,有什么新闻是从网上查不到的?跳楼事件闹得那么轰动,江慕水几乎在心里百分之百地确定阮静和李哥肯定看见了,至于他们怎么想的,江慕水不清楚,总之她确定,那一天她有多心急害怕,阮静他们就绝对不会比她少一点。
等忙完了手上这些事,她去趟江城,不管是赎罪还是掏钱,不管是忏悔还是道歉,她都做,这件事是她对不起他们,小诚是不可能再给他们继续养了,至于她的错误和代价,无论是什么,她全部承担。
出门时,天上又有一天飘雪,好不容易出来的太阳又缩回去了。
天色灰白阴沉,雪一点一点,窸窸窣窣落了下来……
……
下午。
抵达老宅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
元旦佳节的高速度微微有些堵,堵得人心烦。
但是,阮清幽心思深重地在想着什么,脸色有些飘忽悠远,江慕水和阿娇在后面逗着小诚玩,笑声嬉闹声此起彼伏的,倒是也不觉得时间很难过。
从高速路口挤下来,顺着一条笔直的路走,直接就能到老宅,但是,到了老宅的那个岔路口的时候这辆SUV却没有停,笔直地开了过去,再往前开十分钟,差不多到了殷家祖上墓园的位置,这里依山傍水,浅浅的一条河水已经冰封,山脚下有些荒凉,但好在有人常年打理,所以看起来也十分整洁干净。
阮清幽的轮椅被放下来,她坐了上去,然后自己转着,到那个农舍小屋去找看门的老伯了,老伯正在里面烧柴取暖,抽着旧式的烟袋,他认出了阮清幽,笑着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天气有些冷,山脚下也阴阴的,老伯开了门,让他们快去快回,这里风水绝佳,但是今天天气实在是不好,往常这种天他都总是犯老寒腿,更何况他们一行人里还有残疾人和小孩子。
阮清幽道谢过了,转着轮椅就往前走。
中途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卡住了,也不知道底下的草怎么回事,阮清幽用尽了好久都推不动轮椅。
江慕水看到了,孩子立马交给了阿娇,上前一看,却见只是草绊住了轮椅而已,应该用力就能过,但是,她一抬头就看到阮清幽苍老长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真的非常剧烈,阮清幽故作镇定地一双眼睛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但是,江慕水却看到了她的激动和紧张。
出国十余年,归来被夫家所利用所厌,被勒令不准回来。
自殷莫南跳楼那日算起,差不多已经快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阮清幽被同意回来探望殷莫南的次数……屈指可数。
旧式的人总是有些旧式的思想,总觉得自己身为女人应该遵从礼节,夫家不让你做的事,你自己就不该做,所以殷楮墨不让,她也就不敢回来,但是这个时候儿子在身边,阮清幽才突然得以有了资格和勇气,绕过老宅那里的同意,才能直接过来。
“……”江慕水想到这些,心头泛着强烈的酸,她用力把草拔干净,起身推着阮清幽往前走。
墓很好认,那些陈旧的就不用看,只看最新的那个,就是殷莫南的墓。
轮椅慢慢在墓前停了下来。
如果没有儿子儿媳妇在,阮清幽瞧见照片上殷莫南那依旧英俊年轻、冷峻坚毅的脸,一瞬间是绝对会哭出来的。
“……”阮清幽此刻,喉咙里却是发出了一声呜咽之后就猛地死死捂住了自己嘴。
浑身,像筛糠一样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巨大的悲痛。
再一次分毫不少地在心头炸了开来,多年以后再聚,他依旧朝气蓬勃,脸部线条如同上帝鬼斧神工,她却已生华发,瘫痪在轮椅上整整十几年,双腿已萎缩变形,早已不复当年的温婉美貌。
上帝终将是毫不留情地将他带走了,徒留下她一个人,这十几年过来,生不如死。
江慕水地走到一处之后就不再走了,隔了两三米的距离,殷千城也走了过来,凝眸看了那边一眼,然后顿了顿,转头将怀里的人儿抱住,抱紧,修长的手指也微微有些颤抖,手抱着她落在她背上,都隐隐感觉得到那种颤。
怀里的人轻轻低头,埋在他怀里,他的下颚轻轻抵住了她的头发,一瞬间感觉到满怀都是温暖,感觉她也抱住了他,他浑身的颤抖才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