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水浑浑噩噩地醒来时,感觉到自己是在一辆行进的车上。
她四处触摸了一下,车厢里湿湿黏黏的,一股腥味。
这几天的铭城天气很好,都没有下过雨,所以不是搬运东西的后车厢进了水,那么……她抬起手来,闻了闻手上鱼鳞片的味道,大概确定了这是一辆水货货运车。
车厢很是狭窄,不是大货车,而是普通的面包车,大约是经历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她醒来的瞬间,感受到的已经不是震惊和恐惧。
而是……对自己这倒霉人生的酸楚。
呵。
绑架。
又是绑架。
两年前的那场绑架,她明显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是对方绑错了人。有可能,两年前他们计划绑架了陆霖晟后问陆家要赎金,也有可能是为了泄恨所以要杀了陆霖晟也说不定。
但后来错绑成了她……
不知怎么,却就找人,强.暴了她……
那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但从那以后,或者说是从父母去世以后,她的人生就一直这样被锤炼摔打着,到如今,摔得都不剩几块完好的血肉。
坐个电梯她居然都会坠楼……
不过现在她还是庆幸,电梯在四层那里卡了一下。否则她现在就不是浑身隐隐骨折般的剧痛,而是在医院的重症ICU里面,等着高位截瘫,过自己老无所依的下半生了……
她生命中唯一的美好……殷千城……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他,会知道自己的遭遇吗?
一旦她从这世上离开,唯一舍不下的就是他了。唯一能拯救她的……也只有他。
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惊扰到了前面的人,前方的塑料布猛然掀开来,前排的两个人晃入她的眼中,光线太过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然后看到铁笼一样的水货厢外,两个人男人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墨镜,一派冷漠淡然,看她一眼,然后从前面拎了什么东西,递过去。
水。
是水。
江慕水扑到前面去,手颤抖着接过了那一小瓶水,拧开来,喝了一小口,润了喉,眼底的干涸好像也被润泽了一样,酸涩的湿气慢慢浮上来了一点。
这两个人,倒是比当年绑架她的那两个绑匪,要纯良面善多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呢?”虽然知道这两个人不会说,她还是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看到自己好像行驶在高速路上。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伸手拿过了她的水瓶,继续放在一边,接着就再没理她。
耳边不时有大货车经过发出的呼啸声,她看了一眼前面的路牌,大概知道自己这是在往海边走。
海边。
海边。
他们要带她去海边做什么?
而且竟然,都丝毫不避讳被她看到。一股惧怕传遍全身。
哦,对了。
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汪洋大海里沉了一艘巨轮都要打捞几十年才能发现踪迹,飞机坠毁在里面都连个渣都打捞不着,要将一个人沉在漫漫大海中央……鬼才会知道。所以,深海海底,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最不可能有人发现的地方了。
从此千年万年,也许整个地球都变了模样之后,都不会有人发现得了她。
她看着前面,不知自己为什么想到了这些,笑了起来,傻愣愣的笑容里带着泪,惊扰到了前面的两个人。
男人回头,墨镜后的目光根本穿不透,却让人看出了他的疑惑诡异。
她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说:“我爸妈的坟墓在铭城,他俩结婚的定居的地方,我就算……以后回不了铭城了,也给我建一块碑,在我父母旁边……这样行吗?”
半晌后她又觉得自己天真了,又笑,捂着额头说:“我知道了,不会的……现在铭城的房价那么贵……墓地也贵……我真的是活不对,也死不起了……”
男人挑眉,依旧觉得她聒噪,但这反应也有点安静得过头,他思考了一下,为了防止她乱想,又伸手将塑料布过去盖住了笼子。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了过来:
“你们就不害怕路检吗?只要有一个人怀疑上这辆车,我就有被发现的可能,你们就不担心吗?”
“我今天电梯坠落只是小概率事件,应该不是有人提前计划好的,对吧?那……你们绑架我的路线也就不可能进行得那么缜密,我是律师,两位先生,你们这样的行为在法律上是很严重的,一两句证词就有可能改变你们整个命运,想想你们的父母亲人好吗?他们本不该承受这些的。”
被她的聒噪弄烦了,前面的男人又将塑料布拉了下来,透过墨镜看她一眼。
那纤小的人儿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涸的唇瓣,红着眼睛看他,哑声说:“……你给我喝水,要么是你没有想对我怎么样;要么是距离我们去的地方还远,你得保证我活着……但是,不论是哪种可能,我都会记得……会感激你的……”
在绑架案中,被绑架者的证词,包括绑匪对其实施行为的证词对绑匪的罪行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她这么说也是为了打消这两个人的恐惧心态和疑虑。
说出这种话来证明她的求生欲望还相当强烈。
男人从袋子里又拿出了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丢到了她的脚下。
她愣了一下。
看到丢到自己脚下的东西。
是一块面包。
纤细的手指探过去捡起来,窸窸窣窣地拆开包装,愣怔几秒,然后和着自己的眼泪将面包吃了下去。
有些疲累地靠在铁笼子上,看着自己为了进殷氏,重新购置的衬衫和裙子,此刻都被鱼血鱼鳞污染了,她此刻竟然也觉得没什么了,反正,从一开始进殷氏她就没讨到什么好处,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卑躬屈膝寄人篱下的,也得不来别人的半点尊重。
纤小的身影在里面蜷缩起来。
她擦了擦脸上从地面蹭来的粘腻,坐在了笼子边上,一边握着面包包装袋,一边小声说:“你们知道吗?我现在甚至觉得绑架也不错……这样我就不在殷氏继续工作了……就不用去看那些人的脸色,去把自己当商品一样,给他们估价一下到底配不配得上他……是不是会给殷家丢人……”
鼻端有些酸涩,她强忍着,轻声说:“这些天,我过得很累……真的好累……可即便都已经这么累了,指使你们做这些事的人,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谁都不知道,如果今天她出了意外,那么,她也是会心有不甘的。
她也有舍不得的东西。
这样的人生,她不想经历。
男人将塑料布重新盖上了,见她再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疲累地安静下来了,也安心了一会,拉下口罩,跟驾驶座上的男人冷冷地低声交流了几句话,复又戴上了口罩。
……
海风舒爽,带着几分咸涩,扑在脸上。
已经是黑夜。
纤小的身影蜷缩在里面,听见咣当的一声过后,她才迷糊着清醒来一些,接着就猛地被人拉了下来,一脚就踩进了沙子里面。
海。
果然是海。
无比巨大的恐惧在心里升腾起来。因为骨裂,她的左手手肘、左侧肋骨和腿弯,其实都应该有轻微的骨折,痛得钻心。加上脸上和手掌的伤口,浸了水刺痛无比。她跌跌撞撞地被拖着往前走,看到了眼前黑暗笼罩下墨蓝色的大海,像黑色的天幕一样一波波浪潮向她扑过来。
她突然就害怕了。
无比无比地害怕。
谁能不怕死亡?
谁能不怕?
那纤小的身影猛然坠落在沙滩上,腿软了,声音也哽咽了,哭了出来,紧紧扒住另一人的手,抖着声线哭着说:“等一下……我求求你们等一下……我还有事,我真的还有事……我想找他……就给我最后一个机会……我想跟他说句话……我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我求你了……”
看着眼前崩溃的女人,强壮的男人手牢牢拽住她,戴着面罩,面容和情绪一丝一毫都泄露不出来。
他只是冷硬地继续像拖死猪一样拖拽起她,将她往海里拖。
如果见到临行前的死刑犯,就会知道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那种恐惧让人打从心里溃不成军,所有的意念全部崩塌,只剩下最深最深的渴望。他明显不知道这女人说的是谁,他只是在完成自己最后的工作。
一个哭着求饶的女人被拖拽到了海里。
海水漫过了她的腿。
她的膝盖。
她的臀。
接着她抓住一把沙子,那把沙子猛地被海水冲走了。
一只手猛地将她往海里按,死死往海水来的方向推,她的胸口被海水淹没下去,接着是脖子,嘴,整个头……
一股力量强硬地按着她,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浮上来,想要继续求饶……
心里疯狂地念着那个名字,在对他求助……
千城……
千城……
海水呈现大片大片的墨蓝。
夜幕悄然来袭。
距离黎明还有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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