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霖晟深深埋头,肩膀有些轻微却剧烈的颤动,抱紧她,呼吸变紧了些,就是不松开。
“……有女人肯为我怀孩子是很幸运的事是不是?想起自己的宝宝,爱人,应该开心是不是?人到了脆弱的时候,想起他们就会变坚强,是不是?”
江慕水小脸苍白,不想理他,推了一下他的胸膛,道:“妈睡了一晚该醒了,她昨晚不知道爸抢救的事,醒来如果知道了你小心她伤口开线,她还需要你呢。”
“那你需要我吗?你还需要我吗?江慕水?”陆霖晟紧紧将她束缚在自己胸膛前,死死抱着耍无赖不放开。
江慕水狠狠推了几下都是枉然。
他想说。
江慕水,最紧要的关头我谁也想不起来。
男人终归有自己最脆弱的时候。
最脆弱的时候他都没能想起陈浅因和他自己的亲生孩子。
慕水。
我想到的是你。
满脑子。
全是你。
门口突然传来了声响。
江慕水这下呆愣了一下,立刻扭头看向门外,站起来就往前冲,陆霖晟反应也是一样,起身就跑过去,江慕水这才扫到他的脸满是泪水,陆霖晟抓过医生就问:“我爸爸的命保住了吗?没保住你们不会抢救这么长时间的,你们告诉我他怎么了!”
医生摘下口罩,彻夜的手术让他黑眼圈明显,开口就是嘶哑疲惫的音调:“脑出血,谁能知道会落下什么样的后遗症呢,因为人就在医院所以抢救及时,精神上不会出什么问题,身体我们就没有把握了,一丁点不出毛病的太少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看情况?
看恢复?
要等陆远擎醒来才能知道吗?
江慕水扯着医生还想问什么,医生实在不耐走开了,留一个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的小护士应付他们。
江慕水脸色惨白,一边听着小护士说昨晚的抢救情况,心里的自责已经大过了天,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这些事情跟她有没有关系,她应不应该负相应的责任,她被夹在中间到底该怎么做。
陆远擎还没醒之前,她就是众矢之的了吧。
陆霖晟和邹明月,这两个人既恨她又得求着她,这相处模式,怎么想怎么矛盾。
无论如何只要陆远擎醒来就是有希望的。
哪怕陆家富裕,不害怕陆远擎有身体上的任何后遗症。
但是。
年轻时候身强体壮的陆远擎,根本就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就变成这样!!
千城……千城……
你来教我怎么办,好不好?
***
下午的时候,江慕水才安抚下发疯又突然安静的邹明月,抽空去了趟律所。
把该寄出去的卷宗文档都寄出去,发.票也寄出去,她暂停了网络上的接案入口,准备要请几天假。
岑启凡看她匆匆忙忙,眼底又挂着黑眼圈的模样,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热咖啡,道:“昨晚守了一夜?怎么样?”
江慕水感激地舔了舔干裂的唇,喝了一口,低垂着眼睫毛哑声说:“犯病了。不知道又听见了什么被什么刺激,医生说看今天能不能醒,醒了还要查看到底落下什么毛病。”
她维持自己声线尽量稳,尽量做到不发颤不哽咽。
岑启凡僵硬在了原地。
好半晌他才开口,低哑道:“我们律所黄琳她哥哥,在医院门口卖复健器械的……也卖轮椅……我帮你留意一下?”
江慕水弯着腰的动作僵硬在那里。
她停了动作,这下一眼盯过来,火辣辣的冰冷刺骨的一眼,像是在狠狠地埋怨他。
岑启凡吓得摸了摸鼻子,哑声道:“我就是个建议。以后你们可能真会有需要的。人老了,人之常情。”
“他才不到六十岁!”
“也差不多了,”岑启凡平静看着她说,“如果我有你婆婆邹明月那样的老婆,三十岁我就脑溢血死掉了,你相信我,一个好的妻子和家庭会让一个男人长寿。反之亦然。”
江慕水眼神里的敌意和仇怨降下去一些,低低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要自责,岑师兄,很谢谢。”
“我不是安慰你。跟你承受的那些比起来,那两个该有事的人没事,反倒伤到你们这一老一小,这叫报应未到,老天无眼。”
岑启凡转身去洗杯子了。
“你等着吧,陆家还是会出事的,这个跟你没有关系,你及早脱离就好了!到时候他们出事,就再也埋怨不到你身上了,”岑启凡晃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抬眸笑着看她,“到时候就看他们怎么狗咬狗,狗熊咬狗,老虎咬狗,嘴贱手贱人又贱的,最后都是被群魔乱咬而死的,等着吧!”
岑启凡笑了一下,坐下来继续噼里啪啦的敲字了。
江慕水眼眶热热的,一方面被他的那些奇葩的形容词给逗笑,一方面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也想要尽早脱离。
可是看眼前的情况。
短时间,她还脱得了干系吗?
***
病房里。
陆远擎已经醒了。
江慕水靠近的时候,听见了声响,所以她放缓了脚步,一双清澈的美眸中透出朦胧的雾气来,她抱着一个暖手器,小手撑在门上,不敢进去。
她想听一听,里面到底是什么动静。
门缝里。
邹明月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第一回,老老实实地坐在陆远擎的床边剥着橘子。
她脸色阴沉冷冽,却认命地埋着头,一颗一颗橘子给他剥好了放在盘子里,却并不抬头看他一眼。
陆霖晟手抚着她的肩膀,低哑道:“停一会吧,您累了。”
邹明月眨眨眼睛,这才僵硬着脸将橘子放下了,看看陆远擎也不理她,她转头低声问道:“……因因怎么样了?昨晚上我那样儿,她跟孩子没有受到惊吓吧?”
陆霖晟想起早上的时候,陈浅因小心翼翼地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了。
嗲嗲的声音道:“我……我不能见血,见了就想晕,昨晚我才走的,霖晟你爸爸怎么样呀?我买点东西去看他好了,带什么呢……”
陈浅因就是那种嘴上说得比谁都漂亮,却就是不靠近病房一步的女人。
陆霖晟眼眶微微被刺痛,嘶哑道:“不用。你把孩子照顾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霖晟,我们的财产……”
陈浅因担忧道,觉得自己逾越了,又赶紧改口道:“你得为财产想想办法呀,将来我们两个人,还要拉扯一个孩子,哪里都要钱的,江慕水就是贱,自己都同意离婚了,还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拖累你们,我真没见过比她更贱的女人了,真不要脸,自己不要钱还扔出去给那些乞丐,她当自己白莲花啊……”
“霖晟,你想想办法让爸爸改改主意,一定要啊!不然,孩子我可是不会同意生的!你们就等着吧!”
财产是不能没有的。
不然孩子我可是不会生的!
陈浅因兀自任性地挂断了那个电话。
陆霖晟从早上就心情压抑到现在,胸口的剧痛和讽刺像针扎一般,他脸色也黑沉沉地好不起来,邹明月一问,他干裂的薄唇抿了一下,然后轻轻舒缓出一口气息压低声音说:“没有财产,她宁肯不生孩子。”
邹明月瞪大了眼睛,惨白的脸色终于起了一丝丝鲜活的变化。
“都五个月了,还能引产打掉不成?她想得也太美了。”
陆霖晟手轻轻握着邹明月的椅背,低哑道:“谁知道呢,引产对母体伤害,但她觉得可能生下来更不值得吧。”
“这女人怎么能这个样子呢?一点良心都没有,她的良心,被狗吃了啊?自己的孩子她都能引掉?”邹明月眼底隐约有泪花冒出来,拍着膝盖说,“她真是这么说的,这个贱货,她配不配当妈啊,她嫁给你到底图什么?”
陆霖晟的手紧紧裹住她的肩膀,让她沉住气小声点,陆远擎现在醒了,是能听见这些的。
邹明月一口一个低低的“贱货”“婊.子”“掉钱眼儿里的贱货”,气得咬牙切齿,咬着嘴唇掉下痛楚的泪来。
陆远擎戴着氧气面罩,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歪了歪头,忽而想起昨晚自己犯病的前一刻。他在病房里等得久了,穿好衣服戴好围巾帽子要出门,门一开却就听见了陆霖晟跟江慕水说的那些混账话。
江慕水是个好孩子。
两年前吵架都从来没当着他的面。
她向来和和气气的,不管在法庭上多么犀利的雄辩风格,一下场她就笑眯眯的,唇边两个漂亮的梨涡,很漂亮。
她很少发火。
她昨晚却狠狠给了陆霖晟一巴掌!
陆远擎没有想到,江慕水两年来在陆家都是掩盖着,隐藏着,把婚姻最千疮百孔的一面遮挡起来,连离婚,她都做得那么体面。
陆远擎觉得自己的这些决定做得都太晚了。
突然觉得对不起她。
孩子。
很对不起。
把你拖进陆家。
昏厥过去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莫倚澜的那张脸,觉得已经没脸活在世上,只想着,该去找她了。
江慕水在门口守了一会,觉得冻得难受,搓搓手,还是敲了一下门,慢慢打开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