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城你都瘦了,也黑了,这培训怎么就那么摧人呢?”
宁州某小区,白震海家中。白震海夫人盛玉芳拉着赵煜城的手,坐在沙发里上下相看。
赵煜城才培训回来,不及回队里安顿,马不停蹄地就来了白家。
“天天都是超大运动量的训练,冬天的太阳也是蛮厉害的。”赵煜城对盛玉芳很尊敬,脸上绽开难得的、温和的笑容。
“煜城哥,知道你来,我特意煮了咖啡。”白晓卉笑吟吟地端了一杯咖啡过来,不放桌子上,却非要亲手递给赵煜城。
虽然是冬天,但屋子里温暖如春,白晓卉披着长长的秀发,一袭浅豆绿的麻质长袍子包裹住她纤弱姣好的身躯,胸前坠着一颗价值不菲的蜜蜡,很飘逸,也很文艺。
她感觉到赵煜城在看着自己,心中暗喜,轻盈地转身,端庄地在赵煜城对面坐下,像个优雅的仙女。
赵煜城的确是在看着她,可他心中所想,却完全不是白晓卉猜的那样。
为什么同样是长发飘飘,她和艾昕如此不同?艾昕连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都是有弹性的、带着顽强的力量的呢。
而且,好像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艾昕穿裙子。不知道她穿上这样的裙子会是什么效果……
反正,不可能太袅娜。艾昕是长着一张俊秀小巧的脸,却是走路带风的范儿。
一想到艾昕,赵煜城的脸色也没那么冷峻了,泛出些难以掩饰的宠溺笑意。
这让白晓卉万分欣喜,脸色不由洋溢出羞涩的微笑。
这微笑,她对着镜子练了很久,很确定是最能体现自己五官和气质优势的笑容。
只可惜,这微笑是白瞎了。赵煜城根本没注意她的心思,已经将眼神转开去。
坐在白晓卉身边的白震海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很满意地说:“煜城真没给我丢脸,结业考核拿了全国第一,给咱汉东消防争光了!”
白晓卉向来视赵煜城的荣誉为自己的荣誉,主人翁意识那是相当强烈,立刻道:“当然了,煜城哥出马,什么时候拿过第二啊。”
盛玉芳迅速撇了她一下,眼神里却不是疼爱,而是担忧。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次才知道,全国顶尖高手汇聚是什么感受。压力很大的。能赢他们,实属侥幸。再重来一次,未必会是这个结果。”
赵煜城不是谦虚,而是实话实说。
他的确很自信,但自信绝不应该是盲目的,清醒,才能更有效地自我激励。
白震海倒是很赞赏他这番话,点头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有些人屈服于压力,有些人能变压力为动力!”
吃晚饭的时候,白晓卉几次试探赵煜城接下来的打算,在饭桌上娇娇柔柔的一直找话题,都没停过。
赵煜城偶尔回应一两句,并不十分热情,只是淡淡地保持着该有的礼貌,和类似亲人一般的交代。
盛玉芳多老道的人,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里,越发肯定赵煜城对女儿无意。
其实自从她知道白晓卉心仪赵煜城以来,就一直患得患失,跟白震海也很是讨论过几次。赵煜城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人品绝对没话说,前程也势必远大,是个很好的女婿人选。
但是,赵煜城对白晓卉没有男女之情,盛玉芳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白震海不在意。他和盛玉芳就是经人介绍,没见几次面就结婚了,不也和和美美过了大半辈子?
爱情是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想出来的玩意儿,白震海哧之以鼻。
晚饭后,白震海将赵煜城叫到自己书房,并关上了门。
“煜城,这次得了全国第一,立功也是不在话下了。局里正好有个处长的位置,昨天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你很合适。”
赵煜城一惊,却没有表露出来:“我太年轻了,恐怕难以服众。”
“如果换个没有成绩的年轻人,当然不能服众。但你不一样,无论是学历、背景还是获得过的辉煌荣誉,整个汉东消防,没人可以跟你争。”
白震海踱到书桌前,又道:“现在也提倡重用年轻干部,我们汉东消防也该率先作个表率。这对你来说,也是个绝好的机会……”
赵煜城却并没有激动,反而道:“白叔叔,我还是以前的想法,想在一线继续积累经验。”
白震海突然扬眉看着他:“所以你打报告要求去中吴市特勤大队?”
今天政治处收到了赵煜城的请调报告,立刻汇报给了白震海。白震海还真没想到,这个赵煜城竟不是放在嘴上说说,而是铁了心要继续留在一线,而且还是离开宁州。
这是短时间内不打算向核心部门靠拢的意思啊。所以他才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
“原来白叔叔已经知道了,那最好了。”赵煜城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省了解释的麻烦。
“好什么好!”白震海突然提高了嗓门,“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怎么就看不上,非要去什么特勤大队!”
赵煜城早料到白震海会是这样的反应,也下定决心一定要说服他。
“白叔叔,为什么省里会送我去参加地震救援训练?不就是因为我身体素质好,业务好吗?享受了这么多宝贵的资源,不在一线发挥作用,却去机关呆着,这是对资源的浪费,也会让我愧对组织!”
“你……”白震海气不打一处来,却又被赵煜城说得哑口无言。
半晌,终于呼了口气,语重心长起来。
“煜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有梦想、有热血,现在我不以首长的身份说话,只从长辈的角度,我也很佩服你的选择。你太像铁军了……”
赵煜城心中一震,赵铁军是他父亲。十四年前,他在一场大火救援中牺牲,手里还紧紧攥着头盔上掉下的帽徽……
母亲和父亲多年来感情十分好,经不住这意外的打击,母亲心脏病发,竟随着父亲一起走了。十三岁的赵煜城,从此成了孤儿。
还好,有白震海。
赵铁军牺牲的时候,他的战友白震海正在现场。据白震海说,赵铁军临死前将赵煜城托付给了他,所以他将赵煜城接到家中,和盛玉芳一起抚养他。
可赵煜城天性孤傲,不愿意寄人篱下,终究还是去了寄宿制的中学读书。所以,他说起来是在白家长大,却隐隐又有些客人般的疏远。
这感觉很微妙,白家三人和赵煜城,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说破。
此刻白震海提起赵铁军,赵煜城的心里怎能不掀起巨浪!
“我和你父亲是最好的朋友,可以彼此托付生命的兄弟。你父亲临走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内心里一直觉得……我对你是负有责任的……你父亲希望你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所以我让你考警校又加入消防队,这是他的遗愿啊!如果铁军还在,他也会支持你有更好的发展。”
一丝痛楚,在赵煜城眼中闪过。他脸颊上肌肉突然跳动了一下,牙关已紧紧地咬起。
他感激白震海的养育之恩。可是,他清晰地记得,那张轻飘而沉重的通知书上,写着“当场死亡”。
年幼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还能把自己托付给白震海。他问过好多次父亲牺牲的情景,白震海却总是避而不谈。
初时,他觉得白叔叔是不愿意回忆那痛苦的往事,可是当白震海职位越来越高,赵煜城对他的感情也就越来越复杂。
一样的火灾,一样的现场,一样的爆炸,一个牺牲了,一个幸存了。赵煜城心中的疑虑,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这也是他不可能对白晓卉产生感情的原因之一。
他深邃的眼睛望着白震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白震海却没有察觉到赵煜城的变化,以为他是像以往一样,避讳着“裙带关系”的传言,于是说得格外真诚。
“原谅我,在对待你的态度上,的确一直有点自私,有了核心部门合适的位置,也自然会想到你,会考虑到你日后的发展。但你放心,这绝非私情,你如此优异,放到任何一个位置都不可能引起非议。你是凭实力胜出,这一点,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
“白叔叔……”赵煜城的声音因为压抑,显得有些嘶哑,“既然你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你应该知道他给我起赵煜城这个名字的意义。”
白震海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没想到,赵煜城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小时候,父亲还在世,母亲也还没有走,他牵着我的手,站在最高最大的那辆云梯车前,告诉我,这辆云梯车,现在可以到十层楼,以后,会有五十米、一百米,甚至更高的云梯车出现……”
赵煜城的目光越过白震海,望向前方,变得幽远而深刻。
“那时候,我那么渺小,消防车那么高大。我仰望着云端,想像那里就是我的梦想。父亲说,消防员的职责,就是入到最深处、登上最高处,去帮助每一个亟待我们帮助的人。”
回想起过去,赵煜城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
“煜城。这是他留给我的名字,也是告诉我,哪怕一己之力、哪怕微弱之光,我也要努力攀到最高处,用尽全力照亮整个城市。这才是‘煜城’的意义所在,这才是我父亲真正的遗愿!”
说完,赵煜城捏紧了拳头,眼中迸出隐隐的泪光。书房里,气氛凝重,寂静到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