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锦袋是一个叔叔给我的。”
抬头看着盛夏,在安王府里做了一阵工的蓝山已然知道,比起安王殿下来,这安王府里上上下下似乎更听盛姑娘的吩咐。
“什么样的叔叔?是你平时相熟的人吗?”身子略略前倾,盛夏尽可能的温柔着嗓音,“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点儿?比如他为什么会把这个锦袋给你?”
“我知道了,”点点头,蓝山继续道:“我不认识那个叔叔,是偶然在路上遇到的。”
那天,蓝山带着弟弟刚刚从城里给生病的母亲求药归来,牵着弟弟的小手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他看着弟弟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忧愁。
今天的药是求来了,可人家药房和郎中总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可怜施舍他们。
然而母亲的病眼看着一天比一天严重,根本就不是一副药两副药就能彻底治好的。
明天的药钱要去哪里才能弄得到?
想想一贫如洗的家,想想卧病在床的母亲,蓝山心里的忧愁便是一刻都无法消弭。
也不知道路上从什么时候出现一个陌生的大叔,与他们并行了一段时间,忽然就试探性的与他搭话。
一开始的蓝山很是警惕,人贩子的故事他从小便听了不少,况且他还带着弟弟,就是想硬跑都跑不掉。
攥紧了弟弟的手,蓝山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那陌生人的搭话。
许是陌生人的容貌看着面善,又许是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让蓝山觉得没有太多的危险,他竟是渐渐的放松了警惕,一路与那陌生人搭起话来。
后来,竟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的请求,帮他去做了一件他自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腿一瘸一拐的?”尽管蓝山只是无意识的提了一句,却没能逃得过盛夏敏锐的耳朵,“能看出来是腿新近受伤的,还是瘸了很长时间吗?”
“我觉得应该是瘸了很长时间,因为他虽然姿势一瘸一拐,但非常的熟练,走路一点儿障碍都没有,甚至比我都走得要快,而且也没看到他在意瘸了的那条腿。”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蓝山似是解释一般的又补充道:
“我想,如果是刚刚受伤的人,肯定伤口是要疼的,走起路来肯定也不会那么顺畅。”
“你分析得很对,”盛夏点点头,看向蓝山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赞许,“那他让你帮忙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莫名其妙?”
“他让我带几个不认识的小孩子去玩。”蓝山答道。
“带小孩子去玩儿?”盛夏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言涵,正好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
“嗯,”蓝山点点头,“刚开始他说他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特别想让周围的孩子都能去玩一玩。
可他自己是个大人,又瘸着一条腿,生怕孩子们都怕他,以为他是坏人都不肯去,白白浪费了一个好玩的地方,而我是个小孩子,我要是跟他们说,他们一定都会相信的。
但我觉得他这个说法很奇怪,哪有人会莫名其妙的想带别人家的孩子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玩儿?
所以我当即就拒绝了他,准备带着弟弟直接回家去。
可能他见我是真的要走,就赶紧拿了半块木牌子出来给我看,上面雕刻着半边圆形的花纹,像是个什么做工粗糙的信物一般。
我问他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他说他刚刚是在说谎,现在怕我真的走了,所以要跟我说实话。”
“木牌子?你还记得上面的纹样吗?”盛夏问道。
“差不多记得,因为觉得好奇,所以我多看了几眼,我的记忆力一向都很好。”
点了点头,蓝山语气里很有几分自信。
“那待会儿还得麻烦你再画一下那个木牌上的图案。”盛夏出声说道。
“嗯,盛姑娘问我这么详细,是在查案抓坏人吧?蓝山能帮得上忙就是蓝山的荣幸。”
郑重出声,蓝山接着道:“那我先继续跟您说。”
见到盛夏点头,蓝山再度开了口,“他说,他其实是那几个孩子里面其中一个的亲生父亲,但因为他早年做了糊涂事,抛下妻子和孩子自己到处厮混流浪。
如今他幡然醒悟,觉得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情都太混账了,想要再找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又怕他们不接受自己,所以只想先远远的躲着看一看自己的儿子。
那个他无意中发现的地方,真的是很适合孩子们去玩儿,有山有水有吊桥,他的儿子素日里最喜欢刺激冒险,如果看到吊桥肯定会很开心。
所以他想让我带着他儿子和他儿子的朋友一起去那里玩儿,他也能躲在靠近一些的地方好好看看他的儿子。
刚才他说谎,只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这些混账的过去。”
说话的声音忽然顿了顿,蓝山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细微的变化。
“他一直向我道歉,样子特别诚恳,我,我就想起了,想起了……”咬了咬嘴唇,蓝山始终是没能把话说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软,就答应他了。”
“那你看到有哪个孩子身上戴着与他能凑成一对儿的木牌了吗?”盛夏只当是没看到他眼眶里的泪意,平静的问道。
“看到了,确实有个孩子挂在身上的,我还专门靠近过去仔细看了看,确实能凑成一对儿。”
蓝山点点头,把眼眶里的泪意强忍了回去,没等盛夏开口问,就再度说道:
“那个孩子是清凉村的,当时与他在一起的,除了清凉村的几个孩子之外,还有两个清凉寨的孩子。
好像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儿,看起来他们彼此之间都很熟悉。”
“那你们在那个地方玩的时候,看到过那个陌生的叔叔吗?”盛夏追问出声,心里却彻底的明了了——
怪不得那几个孩子谁都没有再回到水塘边去。
“刚开始还看到他躲在树丛里,后来就不见了,我以为他是怕被那个孩子发现才走掉的。”蓝山答道。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大名不知道,我只听他们都叫他毛蛋,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儿。”
蓝山摇了摇头。
“那锦袋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一开始让你帮忙的时候吗?”
盛夏沉吟着出声,却只见蓝山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羞愧。
“是事后了,”语气里明显有些扭捏,蓝山低垂下了双眸,“在吊桥那边玩了没太长时间,我见天色不早了,弟弟和娘两个人在家还等着我做晚饭,就起身先离开了。
谁知道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叔叔,他就给了我那个锦袋,还有,还有锦袋里的一些铜板,作为我帮忙的答谢。”
面上的羞愧之色更重,蓝山顿了顿,又道:
“我一开始真的没想要的,娘说过,力所能及的帮人是不应该要求回报的,大家生活的都不容易,都是要互相帮忙的。
我答应帮他这个忙,也不是为了要回报。
可是,可是……”
“可是你娘看病抓药等着用钱,那些铜板或许就够你娘的一副药、两副药,对吗?”
眼看着蓝山有点儿说不下去,盛夏接口出声。
只见蓝山忍不住地点头,可头却越来越低,面色也又是羞愧又是窘迫——
或许在他心里,不管自己到底有什么理由,给别人力所能及的帮忙却还要得到回报,都是一件不应该做的事情。
真是一个善良懂礼的孩子。
“蓝山,你不用为你得了报酬而感到羞愧。”轻轻的开口出声,盛夏不愿一个如此善良的孩子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陷入长久的自责。
“且莫说你娘生病了急着用钱看病抓药,即便是平日里,你帮了别人,虽然你无心求取回报,但别人既有心感谢你、回报你,你收下这份感谢和回报也是无妨的。
你的收下,并非说明你是贪婪的,更不能说明你当初的善举是另怀目的的,这只是你做一个善良的好人应得的好报。”
站起身来摸摸蓝山的头顶,盛夏继续道:
“蓝山,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轻易的否定和怀疑自己。
哪怕是你先前做错了事,可你心里是知道羞愧的,也知道及时改正的,那就不会妨碍你依然是个好人。
所以,不要对自己这么严苛,对自己宽容一点儿,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还要遇到很多的事情。”
轻柔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蓝山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温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地落下泪来。
自从偷了东西被抓,他的心里一直就充满深深的内疚,虽然他并未受到什么处罚,可来自内心的煎熬才往往是最令人无法忍受的。
他在安王府里认真的干活儿,一心只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如今乍一听到盛夏的安慰,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便再也憋不住了。
到底,是个孩子。
“盛姑娘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做个好人。以前犯过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是做坏事的借口。”
小声抽泣着,蓝山作出承诺的嗓音却充满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