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治完伤病的太医悄悄退出了殿内。
抬起的双手微微用力,便将两扇高高的殿门关合在了一起。
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高高的殿门仿佛是筑起的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刹那之间,便将所有的隆隆炮声与阵阵厮杀全都阻挡在了外面。
言涵低头看着合眼躺在那里的盛夏。
虽然知道她已经性命无碍,虽然知道外面的厮杀斗争还需要自己去周旋平衡,可他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可他就是连半步都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言涵……”
从混沌中渐渐清醒,盛夏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醒了?别乱动,你身上的伤口才刚刚止血包扎好,再乱动就又要裂开出血了。”
听到呼唤立时俯下身子,言涵嗓音轻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
他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可抬起的手却半晌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不知道落在哪里才能不触碰到她这密密麻麻的伤口。
胸口一阵紧缩,剧烈的痛意毫无征兆的袭来。
从前刀山火海都不曾眨一下眼睛的言涵,这个时候却忽然知道了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从心底里的生出的恐惧。
他怕失去她。
他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她。
“你别这样,我不是好好的吗?比起我从前习武的时候,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伤的,不过,不过是将养几天就没事了。”
嗓音微微有些哽咽,盛夏强撑着精神安慰出声。
眼前的言涵颓唐而沮丧,那仿佛忽然苍老了十几岁的容颜,让盛夏看了止不住的心疼又自责——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然而言涵却没有说话,他甚至错开了目光不再低头看她。
这忽如其来的反应令盛夏慌了手脚,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不是说了不要乱动吗?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伤口要是再裂开了又不能及时找到止血药怎么办?”
赶紧把乱动的盛夏按住,言涵沙哑的嗓音让她瞬间明白了方才他的躲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言涵在哭。
一个面对敌人千军万马的包围都没有露出半分胆怯,一个面对亲生父亲被人谋害都不曾在脸上浮现起太多表情的他,竟然在此刻红了眼眶,暗哑了嗓音。
一瞬之间,盛夏愣在了那里。
心酸,疼惜,无数种感觉啥时间涌上了心头,她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好呢?
“我……”
“抱抱我。”
打断了言涵带着窘迫的开口,盛夏黯哑着嗓音再次开了口:“言涵,抱抱我,这样我会觉得没有那么疼。”
怎么才能让他轻松,怎么才能让他放弃那些胡思乱想,这世上怕是只有盛夏最为清楚。
“可是你身上的伤……”言涵有些迟疑。
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他只是担心她会疼。
盛夏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然后执拗的向他伸出双臂。
言涵无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将她整个人轻轻地拢在怀中——怀抱充实的一瞬间,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满足。
她也是一样。
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和精神在他的怀抱中彻底的放松下来,她闭眼窝在那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言涵,”盛夏睁开双眼,正迎上他低头望过来的目光,“我没有抛弃你,我真的没有因为选择了宋相宜而抛弃你。”
一字一句,盛夏说得认真无比,可眼眶里却不自觉的浮起了蒙蒙雾气。
“什么?”言涵没有反应过来。
“言逍说,我当初明知道他挖给我跳的陷阱,最终是要来取你性命的,可我为了救宋相宜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跳进去。
也就是说,在宋相宜和你之间,我选择了保全宋相宜抛弃你。
可是,我没有,言涵,我真的没有要抛弃你。”
哽咽声重,盛夏有些难以为继。
明明知道言逍说这些是为了迷惑自己的心智,可她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难过呢?
“傻瓜,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抛弃我,我当然也知道,你选择去救宋相宜,是因为这些只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的艰难困境。
无论是生还是死,这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要面对的事情,宋相宜是无辜的,我们不能自私的把她也带到危险中来,是不是?”
浅笑着出声,言涵抬手轻轻的理顺了她有些纷乱的额角。
“而且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因为相信我,相信我一定能平安的把我们两个人都救出来,确实,我也做到了不是么?
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当年那样艰难那样危险你都没有抛弃我,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
嗓音轻柔,言涵望向她的双眸仿佛深邃宇宙,带着无边的宠溺将她深深的包裹其中。
盛夏看着他,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在下一秒直起身子,然后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双唇。
干涸,微凉。
不似往常那般柔软温暖。
却比往常更有温柔而令人沉浸的迷醉。
抬手回抱她的脖颈,言涵在愣了一瞬间之后便立时反客为主拉近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
任殿门外面炮火连天,喊杀震山,他们只守得殿内这一方小小的帷幔天地,守得他们彼此间的一份不可损毁的安宁……
夕阳西下,余晖血红。
高高的殿门打开又关合,盛夏看着那清俊背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回过头来,又是一室的沉寂。
只是这个时候,殿门之外也是一片沉寂,一片反常的沉寂。
身负重任的言涵注定不能休息太久,哪怕前来诊治的太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却也不得不在他的伤口上缠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然后放他离开休息的大殿。
皇宫和京城的争夺已成胶着之势。
就像是言恒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们自己没有准备好,言逍的人也没有准备好。
但显然,言逍和唐家还是占据了有利位置的。
城外,被穆峄城率兵抄了家底儿的唐叶铭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去接应的得力将士接连被俘虏,顺带还被拷问出了进城的密道所在,甚至还得到了一些行军布阵的安排。
但苏大人在城门内外的布防还没有做好,穆峄城率兵攻进城门的时候,除了城防营的人在城内接应之外,增援的士兵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各处集结到位。
以至于最好的攻城战机被贻误,攻入京城的时间要比预计迟了将近一个时辰。
而就是这一个时辰的延误,皇宫内的将士便有些难以为继,等到穆峄城率兵打到宫门之时,为了不打乱夺宫守殿的原计划,便也只能任由穆峄城几乎毫无内应的自己强行攻打。
“派去接应峄城的人手还有多少?”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言涵看着皇宫战地图出声问道。
“回主子,已经剩下不到二十人了,他们刚刚才安置好殿外的布防,现在已经在去南门的路上了。”
青影来来回回,接收汇总着各个战地传来的消息。
“二十个人太少了,峄城已经带人在南门那边进攻了一阵了,禁卫军很大一部分人手都已经过去抵抗了,我们派二十个人过去,连杯水车薪都做不到。”
嗓音沉沉,言涵摇了摇头。
二十个人,即便都是强手中的强手,精英中的精英,一旦投入到数以百计的敌人之中,根本没有任何抵挡的能力。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了,战线时间拖得太长,禁卫军和御林军还是占了上风的。”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青影自然也知道这二十个人的无济于事。
可现在皇宫内绝大多数人手都用在守卫大殿,以确保身处殿内的言恒与其他大臣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便是攻破和占据宫内的重要据点。
言逍的人手多,言涵的据点重要。
两方抵消,才有了现在这样微妙的、似乎双方战平的事态。
可青影不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他不是不知道,在两方胶着的持久战中,到底什么才是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所在。
“那就放弃这两处据点,”沉吟片刻,言涵返身走到地图面前,迅速的拔掉了上面两个代表已经被他们所占据的红旗。
“可是……”青影有些犹豫。
这两处据点,可是纵观皇城内战况的绝佳位置。
“没什么可是的,穆峄城带人攻进皇宫才是最重要的。他晚一刻,我们就有一刻的危险。
如果他迟迟不能攻进来,我们所有的据点,包括你我,全都没有好下场,不如趁现在还来得及,尽早丢卒保车。”
下了决定便不再犹豫,言涵回过身来,又沉着嗓音补充道:
“让这两处的人全都撤去南门支援穆峄城,一个都不要留下,更不要恋战。
我们越是人少,就越要集中兵力攻打最重要的地方。”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咬紧了嘴唇,青影领命转身而去。
血红的残阳将整个宫殿铺上一层诡异而苍凉的色彩,昔日里辉煌热闹的宫殿,如今只剩下瑟瑟发抖的烛火还在咬牙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