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城府衙空旷的后院里人声寂静,平时来来往往巡逻的官差全都消失了踪影,只有一口铁锅架在廊下,在火焰的加热下“咕嘟咕嘟”沸腾着。
“阿夏,你这个法子真的能行么?”站在铁锅旁边,穆峄城一脸的难以置信。
在墓穴里的盛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回到昆城之后便同言涵低低的咬了一阵耳朵,任凭他怎么凑近,就是不肯说给他听。
再然后,便是言涵清空了昆城府衙的后院,将这一口铁锅支在了燃烧着旺火的架子上。
“等着看结果不就好了?”将手里那一小片从圣旨上裁剪下来的布片放到了煮开的沸水中,盛夏是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吊着穆峄城的胃口。
穆峄城忽然感觉到了几分心碎,他单手捂着胸口,一副心碎欲绝的样子说道:“阿夏,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盛夏用余光斜眼去看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面前的铁锅之中。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穆峄城一脸的痛心疾首,“当初在北疆,你跟言涵在一起之后就跟着他学坏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俩重新在一起之后,果然又学坏了。
看看你现在对着我的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简直跟言涵那张冰块脸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真是太心碎了!”
夸张的呜呼哀嚎,然而穆峄城的声音还没有落地,头上便狠狠地挨了盛夏一个暴栗——
“动作幅度小一点儿,没看见我这里架着口锅呢吗?要是给我打翻了就唯你是问!”
看着穆峄城的身子与那铁锅近在咫尺,盛夏终于忍不住地出了手。
岂料挨了打的穆峄城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像是见到了以前的盛夏又回来一般,眼前一亮,“嘿嘿”地笑了两声便走到了一边去。
“……”盛夏无语望天。
只有言涵始终冷淡着一张脸,没有太多表情地看着穆峄城夸张的一举一动——似乎,穆峄城这副玩闹不宁的模样有点儿眼熟……
而此时此刻,身在遥远京城的言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烧开的沸水将那布片煮的上下翻滚,浓黑的颜色也渐渐将铁锅里清澈的沸水染得浑浊发黑。
若是仔细闻,还能闻到些许隐隐约约的腐臭血腥之气。
“应该差不多了。”站在铁锅旁边仔细地看了看,盛夏出声说道。
站在一旁的言涵闻言灭了架子下面的火,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杯子,从那尚且没有完全止沸的锅里舀了多半杯浑浊的黑水递到了盛夏的面前。
盛夏拿出一根银簪慢慢地插进了杯子里,穆峄城凑过身子去看,只见那银簪从下到上,缓缓地浮起一层黑色。
“这水里果然有毒。”穆峄城惊讶出声。
“水煮沸之前就已经用银簪验过了,是干净无毒的,现在只是把那布片上的血迹煮化在里面,就变黑了,那就彻底证明了圣旨上的血迹是有毒的。”
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意外,盛夏收好发了黑的银簪,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端白绫丢在了铁锅之中,紧接着,又重新点燃了架子下面的柴火。
“你这是要造一根有毒的白绫出来?”穆峄城这次看明白了盛夏的举动。
“嗯,我们不是说了要做个东西来以假乱真的骗过言逍么?”点点头,盛夏又道:“你若是没事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个‘黑老大’的小徒弟有没有醒过来吧。
这里有言涵盯着就够了。”
盛夏的问话正中穆峄城下怀,若是让他待在这里等着白绫染色成功,怕是他会因为觉得无聊而真的精神崩溃。
他们两个人很快来到那关着“黑老大”小徒弟的偏僻柴房,穆峄城拿出钥匙打开门,正看到那年轻的小徒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睁开眼睛本能地顺着光亮向外看去,那年轻的小徒弟甫一看到盛夏和穆峄城,便立刻惊慌起来,他颤抖着身子一面向后不停地缩着,嘴里一面不停地求饶着。
“你看你这个人,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了嘛,我们要想杀掉你灭口你还能看得到现在的太阳?”
穆峄城走到那年轻小徒弟的旁边,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让他更加害怕和颤抖。
“不过,虽然我们不杀你,但你也不能留在昆城了。”蹲下身子抬手割断了那年轻小徒弟身上虚绑着的麻绳,穆峄城继续说道:
“一来呢,确实是为了我们在墓地里发现的东西不被别人知道,我们得确保你时刻跟在我们身边不说漏嘴才行。
二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带你走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毕竟你师父的遭遇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些人心狠手辣惯了,是不会管你到底有没有参与过这件事情的。
所以呢,把你无辜卷进来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但只要你跟我们合作,等事情办成之后,我们保证会还给你安全和自由的。”
站起身来到一边去,穆峄城这个时候倒多了不少的耐心,只是看着那年轻的小徒弟缩在墙角拼命地抖啊抖,然后,再慢慢的平静下来。
“你说的……都可是真的?”将信将疑,那年轻的小徒弟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着穆峄城。
“我要是有这功夫编瞎话来骗你,何不干脆利落的给你一刀来得痛快呢?”穆峄城万分诚恳的回答出声,只是这诚恳,让那小徒弟还是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那……那我就跟着你们走,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逃跑,也肯定不会乱说话的。”
停顿了片刻似是在做思想斗争,那年轻小徒弟最终还是认命般的出声说道。
跟着他们走,或许还有一条活路,若是执意不肯,怕是连一分钟的活路都没有了吧。
靠在墙上闭了闭眼,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眼前能够看得见的活路。
“行,那就一言为定了。”点点头,穆峄城爽快地对着那年轻小徒弟伸出了手。
那小徒弟颤颤巍巍,迟疑着把手放到了穆峄城的手里,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脸上还依旧是充满惶恐的苍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后知后觉,穆峄城才发现自己威逼利诱了半天,竟然根本不知道面前之人的名字。
“我,我叫陈子明。”那年轻的小徒弟抖了一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师父他们都喊我黑子,因为我长得,长得比较黑。”
补充出声,陈子明似乎又有点儿后悔自己多说了这么几句话。
“我们还是叫你的真名吧,道上的名字更容易被人认出来。”
站在一旁开了口,盛夏说完便将目光掉转看向了穆峄城:“他就交给你了,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
“好,没问题。”冲着盛夏认真不已的点点头,穆峄城只是一个回头看向陈子明的功夫,脸上又换上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说起来,你到底会不会手脚功夫?”
……
就在穆峄城玩心大起对那胆小发抖的陈子明玩闹的起劲儿时,盛夏和言涵已经将染好色的白绫斩断分成两截,各自装在了身上——
即便是有追兵来袭,也好分散一下他们的兵力。
“寻找太医的事情,我已经都吩咐了下去。本来有一个太医告老还乡的地方距离昆城并不算远,但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站在一旁看着盛夏收拾行李,言涵出声说道。
“嗯,咱们这一路上目标太大,要是我们直接去找当年的太医,肯定会暴露我们的目的,给言逍更多的准备时间。”
点了点头,盛夏明白言涵的担忧。
他们明天回京的这一路上定然不会安生太平,还是不要再多把目标牵扯进来了。
“今天早些休息吧,明天开始一直到回到京城境内,怕是都不会好过。”
轻轻地叹了口气,言涵忍不住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盛夏。
那本就窈窕的身子似乎更瘦了几分,他双手环着她的腰身,隐隐的都觉得有些硌手,心上一紧,言涵便不由得又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好好的一直在唉声叹气?”
转回身来抱着言涵,盛夏仰脸出声问道。
“让你劳累奔波,还时刻要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忽然觉得很是对不起你。”
将头埋在盛夏的肩窝,言涵语气里的叹息之意更重。
仔细想想,除了最初在北疆与盛夏相遇的那段时间之外,他们两个人每走一步,都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而她,更是因为自己回京之后的疏忽,而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年的噬心之痛。
言涵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盛夏。
可若是让他选择从来都不曾认识过盛夏便不会给她带去这样多的伤害,他却根本就无法狠下心来做出这个抉择。
他,离不开她。
“那就从今天开始对我更好一点儿,然后我就勉为其难的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
愣了一下,盛夏旋即在脸上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