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觉得,老成也有老成的魅力吗?”
失笑出声,言涵转过身来问道。
“依我看,你是觉得厚脸皮更有魅力吧?”轻哼一声,盛夏又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听过去的事情?”
“要,当然要。”言涵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方才说到哪儿了?”盛夏蹙眉回想。
“说到我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言涵及时地提醒。
“对,那时的你是个十分招人待见的英俊少年郎,”点点头,盛夏故意目带嫌弃地上下打量了身边的言涵一眼,继续道:
“除开在大帐里与父亲和其他几位将领讨论边关的镇守,及如何剿灭叛军的计策之外,你最喜欢做的,便是骑着那匹黑色骏马在北疆的草原上纵马风尘。”
“那我一定是同你一起,”笑着出声,言涵脸上满是笃定,“边关的风月虽好,但在我的眼里肯定是敌不过你分毫的。
就好比今晚这夜色虽美,我却更愿意瞧着你一样。”
“晚膳也没吃什么呀,怎么今天这嘴里同抹了蜂蜜一般?”脸颊微微红了红,盛夏不好意思地嘟囔出声,心里却止不住地回想着当年那个英俊少年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言涵啊,在她的眼里没有一处不好,没有一处不完美,哪怕只是无意中向她投来小小的一瞥,也能令她心如小鹿乱撞,低下头去羞红了脸颊。
他在草原上纵马时的模样英俊潇洒,他在大帐中运筹帷幄时的从容令人神往,他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身先士卒上阵杀敌时的样子,更是将她深深的折服。
那个时候的言涵啊,是那样的美好,若不是后来……他现在,应该也还是那副英俊洒脱的样子吧。
沉稳老成,瞧着是对一个人的称赞,可终究不过是岁月和磨难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罢了。若是可以,又有谁愿意在尚且该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沉沉稳稳,将事情思虑的周全而滴水不露呢?
她嘴里说着嫌弃,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心疼罢了。
盛夏嘴里细数着的点点滴滴,每一处都让言涵忍不住地上扬了唇角,他很庆幸,庆幸自己能在那样早的时候便遇到了一生的倾心所爱。
“那,后来呢?”眼瞧着盛夏停顿了嗓音,言涵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后来?哪有什么后来?”盛夏顿了顿,语气里带了几分躲闪。
后来的事情啊,满心满眼里全都是浓重的血色,她哪里舍得让他再回想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双大掌握住,盛夏抬头,正对上言涵那认真不已的目光。
“后来,我率领十万大军去平叛贼乱,抵御外敌入侵,可却不知怎的被人泄露了行军路线,陷入敌军的埋伏陷阱之中惨遭全军覆没。
那个时候的我,定然也受了极重的伤,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情形我还依稀有些印象,可如何从战场被救回,却没有分毫的印象。”
握着盛夏的手又紧了紧,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是如何被人从战场上救回,又是被谁舍命救回的,你一定知道吧?”
漆黑深沉的眸子里波涛汹涌,言涵直直地看着盛夏,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是你,对不对?”清淡的嗓音里带了一丝丝的颤抖,言涵的眼圈第一次泛了红润。
盛夏心底微微一颤。
“当然是我啦,不然还能有谁?莫不是你还期待着有什么别的惊艳美人儿前去相救,然后再来一段红颜策马的传奇佳话?”
故意开了个玩笑,盛夏企图将话题扯到别的问题上去。
却不想言涵这人实在是轴得很,根本就不买她的账。
“你是怎么把我救回去的?”步步靠近,言涵的嗓音低沉了下来。
“唔,有什么怎么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盛夏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来,“得知你们陷入敌人的埋伏之后,父亲和峄城便都各自带兵前去支援,我就跟着去了。
然后,然后就那样把你从人堆里救回来了呀。”
语气轻描淡写,盛夏那副样子,仿佛真的只是顺手救了他一般,而不曾浑身浴血,于千万敌军中披荆斩棘冲刺前行,更不曾自己身受重伤也险些昏迷。
“就这么简单?敌人的千军万马,为的无非是我的这颗项上人头,就这么轻易的让你将我救了回去?”
“这个……大概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胡诌的话还没有说完,盛夏便被猛地拉入怀中,那宽厚温暖的怀抱是那样的熟悉,带着令她安心的清冷白梅香气,然而那环着她的手臂却是越收越紧,几乎把她勒疼。
言涵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将头伏在她的肩膀上,渐渐的,她觉得肩膀处传来些许湿润的感觉。
“言涵……”盛夏不忍。
“乖,让我抱会儿。”
肩膀处传来的声音有些发闷,言涵再度收紧了抱着她的双臂,而她也缓缓地抬起手来回抱着他。
漫天的孔明灯仿佛天空最亮的星河,两人静静的相拥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无数繁华流光从身边掠过,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纯粹,静默,唯一。
—
秋收的孔明灯过后,南陵城的百姓渐渐都陷入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
府衙的捕快们也一刻没有偷闲,东奔西跑,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与线索。
“盛姑娘,整个南陵城里类似互助会、私人聚会的情况我已经全都摸查清楚了。”
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江淮简单的一行礼,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调查来的情况尽数说了出来。
“与年初火灾相关的,有固定的时间或者地点相聚的共有十五处,在年中时剩下了八处,其中有两处的地点和聚会开设的十分隐秘,若非内部人员带领,旁人是无法进入的。
而盛姑娘您那天发现的那座院子,便是其中的一处。”
“这几处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说,参加聚会的人或者他们在聚会上讨论的内容?”
黛眉轻蹙,盛夏问出声来。
“初步看来是没有什么异常,”轻轻地摇了摇头,江淮继续道:“其实这样的互助会、帮助会,在火灾最开始发生的时候特别普遍,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住处,内心的痛苦总是要同旁人说说的。
可是到年中的时候,火灾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大部分人便渐渐地走了出来,这样的互助会也就很快的消失了不少,到现在仍然还在参与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属下调查过,那些人主要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仍然没有从火灾的伤痛中走出来的,每日还是以泪洗面、心情沉郁,难以接受事实。
而另外一类人,则是从前得了帮助、受了益,已经走出来正常生活的人们。可能是因为切身体会过那种痛苦,所以不忍心将他们丢下不管,便还是在不停地安慰和帮助他们。
至于您说的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的内容,他们并没有什么记录,都说只是在说些火灾中的事情,已经逝去的人的一些事情,还有就是相互鼓励要好好活着的话,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江淮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道:
“那日盛姑娘您在街上看到的那座院子,之所以对外界充满警惕和敌意,是因为之前曾经有人前去恶意捣乱。
有些并没有受到火灾影响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混入其中,对着里面的人说些对死者不敬,让生者难过的话,从那以后,他们就对进入院子的人很严格了。”
“现存的这八处能够排的上号的互助会,可有什么负责人、牵头人之类的?”点点头,盛夏继续问道。
“这个应该是没有硬性的规定,因为本来就是自发组成的。
不过在具体的运行中,应该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人是主要负责召集和安排大家的,地点固定的,便是提供场所的那个人,而地点不固定的,大多是当日负责做东的人来担任临时的负责人。”
思忖片刻,江淮出声答道。
当初南陵城府衙也不是没有担忧过,这样原本出于好心的自发组织的互助会,会不会在后来就变了味儿,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曾排过府衙的官差去监管照看,如今规模小了,府衙便也没再太过于监管。
“固定去参加那些互助会的人员名单可有?你们辛苦一下挨个儿调查过去,看看是否有什么人可疑,又或者有那些近期才刚刚出现的新面孔。”
沉默片刻,盛夏吩咐出声。
“属下遵命。”抬手行礼,近小半年来的磨练,让江淮变得更加成熟干练了起来。
“对了,我听说前段时间城中的百姓曾经举办过一次集体的祭扫仪式?那是在做什么?听说,还有许多外乡人一起来参加?”
在心里琢磨着案子,盛夏脑海里忽的就浮起前几日在街上听到过的那个闲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