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满脸的不情愿,赵捕头还是不敢违抗的跟着盛夏走进了府衙后面的捕快所。
方才林大人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清楚,这桩谋杀纵火案全权交由盛夏处理,而他自己,则集中精力去安置火灾中受到无妄之灾的百姓。
林大人最后看向自己的警告目光犹在眼前,令赵捕头心中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咬牙跟在盛夏身后。
“阿夏,这案子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故意从赵捕头的面前走过,穆峄城出声问道。
“就从最明显的两个问题开始,”回过头来看向穆峄城,盛夏仍旧是忽略了赵捕头那故意的不满——毕竟,她只是来帮忙破案的。
“最明显的两个问题?”
“嗯,既然受害者家中应该是夫妻二人并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儿,那么,”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对着穆峄城伸出了一个手指:
“第一,案发现场多出来的那个男性受害者是谁?
第二,这户人家本来应该在家中睡觉休息的女儿去了哪里?
如果能够调查清楚这两个问题,那这个案子我们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是这个道理没错。”
点头出声,穆峄城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但是这一把火将三个受害者烧得面目全非,要想确认那个多出来的男性死者到底是谁,实在是太困难了。
甚至,就连区分这两个男性死者到底谁是家中的丈夫,谁又是多出来的那个受害者都很难吧?”
“想要直接认脸是没可能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验尸的结果,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
神色略略严肃了几分,盛夏沉吟中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站在一旁的赵捕头抢了先:
“寄希望于验尸?盛姑娘你怕是要另辟蹊径,想别的办法了。本府的张仵作过年去外地探亲了,要三月份才能回来。
就算是现在差人去请他,怕是也得七八日之后了,难不成,这七八日的时间盛姑娘你就准备在这里死等验尸结果?”
尽管脸上仿佛带着几分一同担忧的神色,然而赵捕头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这点不需要赵捕头担心,本姑娘不才,于验尸一途也多少有些涉猎,倒是不用特地去请张仵作回来这么麻烦。”
淡淡地瞥了赵捕头一眼,盛夏说完便向着站在身边的捕快吩咐出声:
“劳烦你去验尸房准备一下,然后去请在偏厅休息的常大夫,我已经同他说好了,等下我和他一起验尸。”
“是,属下遵命。”
抱拳应声,那年轻捕快行动的迅速,然而却没能掩盖住赵捕头那小声嘀咕的话语: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出来抛头露面的破案就已经够丢人的了,竟然还要给死人验尸?真是晦气!”
捕快所的空气骤然一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盛夏,只有穆峄城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手晃荡着两副刚拿到的手套,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我听说,离南陵城不远的清山寺香火旺盛十分灵验,等手头这桩案子结束了,赵捕头可以去拜一拜。”
抬手接过穆峄城递来的手套,盛夏淡淡地出声说道。
“你什么意思?”
面色不佳,赵捕头想用语气上的蛮横来掩饰内心的虚弱。
“我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去庙里烧香拜佛,沐浴更衣,自然是去去晦气,难不成还让赵捕头你再多添点儿堵心的事儿,比如说,正好遇到也去烧香拜佛的我?”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着赵捕头补充道:
“不过这也确实很有可能,我本来就想去那清山寺瞧瞧风景的。赵捕头,你什么时候去最好提前说一声,不然你的香火钱就白费了。”
“你……”
面色一梗,赵捕头一时有些语塞。
若说盛夏是故意讽刺他,可偏偏又是那般认真出主意的语气,若说她是真的在为他考虑……
谁肯信呐!
心里憋气不已,赵捕头发作不得,只有狠狠地瞪了一眼屋子里那个一时没有憋住笑出声来的捕快一眼。
……
验尸间里冷气袭人。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丝丝缕缕的漏进来,照在并排放着的三具焦黑的尸体之上,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盛姑娘,您要先从那具死者的遗体开始?”
跟在身后走了进来,那年轻捕快倒是对盛夏尊敬得很。
“不急,我先看看。”
冲着常大夫点了点头,盛夏走到那三具尸体面前蹲下身子,挨个测量检查着死者的腿骨和身高。
“根据邻居的描述,受害者家中的成年男性,也就是丈夫孙天培,身高在五尺二寸左右。
尸体经过烈火焚烧,会产生姿势蜷缩、肌肉收缩等变化,但也不会小于五尺一寸。
左边男子的遗体长度差不多在五尺一寸,而右边的男子则在五尺左右,身形比较矮小,所以,右边的男子才是我们要调查清楚身份的孙天培。”
思忖着出声,盛夏有所决断之后便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然后指挥着候在一旁的年轻捕快,将那无名氏死者的遗体抬到了验尸台上。
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十分脆弱,尽管那年轻捕快已经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然而搬动过程中,那时不时掉落的焦黑皮肤,还是令他心惊胆战。
尤其,是那焦黑皮肤掉落之后暴露出来的粉嫩色的皮肤,更是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而盛夏那略显纤瘦的身影,便是这毛骨悚然的诡异中,唯一忙碌着的从容与镇定。
“根据死者骨头的硬度和四肢肌肉发育的程度来看,无名氏应该是年龄在十三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
尽管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烧得与皮肤融化贴合在了一起,但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腰间有佩戴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弯下身子仔细去查看那无名氏死者的遗体,盛夏用手里的镊子轻轻地分开那粘连在一起的衣裳和皮肤,一个隐隐约约的花纹便显现了出来。
站在近旁的穆峄城不等她开口,便立刻拿了纸笔将这图案描画了下来——不是他同她有这般的默契,他只是不想让盛夏因为要自己费心而想起从前,想起,那个破案时有言涵与她默契万分的从前。
“但是无名氏死者的身形,明显要比同龄人偏瘦,”下意识地侧眸看了穆峄城一眼,盛夏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随即又稳住语调,继续道:
“从他的牙齿情况来看,磨损状况比较严重,也有发育不良的痕迹,与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坚硬程度相比要差上许多。
种种迹象表明,我们的无名氏死者,在生前应该一直有营养不良的问题,再加上他身上燃烧粘连的衣服要比另外两个死者薄上许多,所以我推断,无名氏死者很有可能是街上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话音落地,盛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向着身后看去,然而却只看到穆峄城低头快速记录的身影,而没有往昔那个或赞同点头,或质疑摇头的俊朗身影。
心底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空……
“盛姑娘说得有道理,昨天着火那么乱,大家都着急的在找自己的家人朋友,一时找不到的也都跑到官府来报失踪,但却没有符合无名氏死者情况的失踪者。
除非这个无名氏死者不是我们南陵城里的人,否则,他的家人朋友怎么可能会遗漏掉他不来寻找?”
下意识地点头出声,等到自己的话音落地,那个年轻捕快方才后知后觉地吃了一惊,然后在赵捕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些窘迫的低下了头。
“你说得又没错,干嘛不好意思?要说不好意思,也该那些什么都没想明白的人脸红。”
抬手拍了拍那年轻捕快的肩膀,穆峄城示//威似的看了赵捕头一眼。
“无名氏死者不是南陵城中人的可能性概率比较小,”略带几分无奈地看了穆峄城一眼,盛夏继续出声,道:
“现在正是年节的时候,城里本来就加强了戒备,出城进城的人也相对较少,如果有陌生的面孔忽然出现,又或者是谁进出城门行踪诡异,肯定是会引起怀疑和重视的。
再者说,昨夜城中的大火肯定也惊动了临近的城镇,若真是家中有人失踪,或多或少的也会有亲戚朋友来这边打听消息的,但目前来看,并没有这种情况出现。”
“那就先着重调查城里的流浪者,看看有没有在这一两天内无故失踪的。”
点头出声,穆峄城再度将目光移到了赵凡赵捕头的身上。
“穆少将军请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去城内调查,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调查结果反馈回来的。”
尽管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然而赵凡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恭谦的样子回答出声。
“那就有劳赵捕头了。”
嗓音里是故意的散漫悠闲,他穆峄城可没有盛夏那么好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