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的浊云。巍峨挺秀的山岭消没在灰茫茫的雾里,田堰层迭的南嫄,都变得模糊了。
皇宫,清冷寂静。
涂白面的徐公公正领着青黛往深宫处走着,后头跟着的一众内侍宫娥紧紧地跟着,从未散过。
西北风一阵阵吹来,把原来就显得稀稀落落的大地,扫刮得更加空荡荡的,空气中只余了雪花。
好些细碎的雪末儿落在了青黛的眼睫上,她都未有闲心打理。
即使他们适才差点撕破了脸皮,徐公公也依旧是端着副神秘的架子,领着她绕过好些深幽的回廊宫径。
青黛面上神色看似镇定,心里却在不断地猜测着待会即将发生的事。似乎只有这样儿,才能缓解她心中的焦虑与不安。
而此时,徐公公却在一座宫殿处停下。青黛不得不停了混乱的思绪,抬起眼来,只见前头的宫殿构造十分气派,被遮掩在云层后的一抹余辉正斜射在宫殿金色的琉璃瓦上,却显得十分黯淡,隐隐地透着股萧瑟之意。
而宫殿牌匾处,正龙飞凤舞地雕着“兰香宫”三字。
她的目光一触及牌匾,只觉得后背瞬时就浸了一层冷意,心头也变得十分不安宁起来。
此处是何人所居住的宫殿,似乎显而易见了。
一直跟在青黛身后的几名内监便移了上去敲门传报,兰香宫守门的内侍探出头来。
他见着人群中的徐公公便立即一惊,随即俯首称臣似的俯下腰来,恭恭敬敬地施礼。徐公公似是不理会这般礼数,同内侍吩咐了几句。
内侍点着头,退后便隐进门里,似是要向里头的人传报去了。只是他离开之前,还隐秘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青黛。
青黛面色如常,她那隐在披风内的素手却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
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兰香宫的内侍很快就回来了,随后便是敞开了大门,迎着徐公公和青黛进去。
见状,徐公公便悠悠地转过身来,笑面虎似的朝着青黛说道:“厂督夫人,兰妃娘娘已经在里头侯着您了。”
声音听似恭敬,里头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威胁意味。
青黛听到兰妃的名字,心里隐隐地有了些眉目。她不多露出些反应,只是柔声道:“劳烦公公带路。”
徐公公似是服侍皇帝久了,也有些对下人颐指气使的意思。轻瞥了眼门口候着的内侍,内侍便很快地就领着二人入了兰香宫去。
青黛心里颇为紧张,实在无心情打量周遭环境。只是瞧见自己被引着入了兰香宫里的一处院落,前头便是紧闭着门的内屋。
青黛却怀着戒备心,在院落拱形门附近处站定,不打算再入了里头去。
徐公公见状,发白的脸上隐隐地现出一抹笑意,却不知是何种意味的。
他俯身施礼便欲离去,青黛刚想开腔唤住他,屋里便传来一道傲慢的声音。
“哎哟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声音里带着嘲讽意味,却又习惯性地带着魅惑勾人的调子。
青黛听见这句话,秀气的眉却轻蹙起来。她隐隐地感觉这话里头有些不对劲,还未细想,就听见那紧闭的屋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雕文繁复的门被开了个缝,现出了后头的妩媚女人。她正披着一件绣着百鸟金丝凤的绒披风,一头青丝也只是随意梳了个云鬓,并未装点簪花头面。
脸上未点浓厚的胭脂水粉,眼波流转间却自成—派风流风骚的况味。
她这般,倒不像是有意见客的意思。
兰妃轻蔑地上下打量着青黛,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点自红的唇里吐出一句,“你倒是命大,那般深的池子都没能将你溺死。”
青黛于此,倒是未动怒的。
她约摸知晓兰妃此时的处境,兰妃被罚禁足在宫中之后,就一直过得苦不堪言。平日的伙食用物都削减了不少,连宫殿脏污了都未有人修葺。
这般对待,便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样了。
兰妃如今已过了禁足的时日,却依旧不得随意出入兰香宫。
想来,定是有一方势力压制着她,令她不敢有所造次罢。兰妃如此忌惮背后的势力,此次唤她前来,应不是为了再次害她。
青黛理清了头绪,心中便安稳了许多,低声开口道:“多谢娘娘挂念,青黛虽未死,却也生了一场大病。”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话锋便有些转了。扯着嘴角,淡淡微笑道:“不过这场病能够换兰妃娘娘您禁足在寝宫中三月,倒也值当了。”
兰妃闻言顿时气结,一双娇媚眼眸此时却充斥着怒火星子,咬牙切齿道:“你你这没礼数的东西。”
兰妃骂了一句,抓着门板的手都有些紧了,刚欲有些动作,脑子里却又倏地回想起秦肆的警告话语。
秦肆做事狠戾凶残,完全不顾情面。若是有人惹了他,他必定是百倍奉还。
若是她此次还敢对青黛出手,只怕她的脑袋真要人头落地了。
兰妃思至此,只好忍下满腔的怒火。她不能动青黛,却怎么也吞不下一口气,便话中带刺、语调十分讥讽道:“怎么,你这次可是来炫耀你与秦厂督琴瑟和鸣的事了?”
青黛闻言,心底顿生一阵疑惑。
明明是兰妃设计派人骗她来的,怎么兰妃的言语中的意思,倒像是她主动来的兰香宫?
且,兰妃好似对她也有些莫名的忌惮。
青黛起了一丝警觉,头脑中乱糟糟的想法混成一团。而这混乱的头绪中,却恍惚地抓到了一个关键点。
那便是一直在皇帝身边左右、寸步不离的大太监徐公公。
诱骗她来至宫中的便是他,若不是徐公公与兰妃串通一气,又怎么能解释得清楚?
可徐公公如此大摇大摆地至督府中,督府里也有不少人都知道是皇帝派徐公公请她入宫。
徐公公哪里有胆子撒这么大的谎。
难道……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
青黛的这个念头一出来,身形便是猛的一僵,浑身上下冰凉了个遍。她暗自压下情绪,无论事实是什么样的,她都不好在此地多留。
青黛便赶紧出声道:“青黛只不过是顺路经过此地,便入门来探望兰妃娘娘,并无他意。”
“如今,人也见到了,青黛便不再叨扰娘娘了。”
兰妃虽不喜青黛出入她的寝宫,却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她,“怎么,本宫的寝宫可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青黛稀松地叹了一声,随即低声道:“兰妃娘娘,若是让他人发觉青黛在您的宫中,怕是会多生口舌。风声一旦传到督主的耳里,娘娘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青黛一言毕便不再理会兰妃,转身走出了庭院,披风的衣角摆出了一道有些急促的弧度。
她如此高傲无礼地离去,却只是装装样子,心里依旧是有些惊惧的。在未听到身后未有异样声响时,她才稍稍地安下心来。
出了兰香宫,便见徐公公和六名内侍宫娥候在门外。每人的肩处都积了些细雪,似是一直等候在此地,不曾离开。
徐公公见她平安无事地出来,便笑着凑上前道:“厂督夫人可谈好了?奴才这就送您出宫。”
青黛嘴唇动了一下,心底的疑惑却始终未说出口。她隐隐地能发觉背后隐藏着一些事端,她却不能瞧清里头的筋骨脉络。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赶快回至安全的东厂督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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