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怡的父亲名叫丁力强,现年60岁。33年前他27岁,是松江话剧院的一名演员,是舞台上的周家大少爷“周萍”,一直暗恋着当年的单亲妈妈,舞台上的女主角“四凤”,现实中的葛艳。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葛艳对任何追求者都不为所动,她甘愿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葛凡艰辛地生活,承受那个年代周遭人的议论和白眼。有人说葛艳是在等待一个有家的男人离婚娶她,有人说葛艳是被强奸了,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到底葛艳的男人,葛凡的父亲是谁,没人知道。
话剧《雷雨》排演期间的一个周末,葛艳因为没找到可以帮忙照料7岁的葛凡的人,只好带着葛凡一起来到话剧院。她把葛凡安置在后台,要同事们忙活的同时帮着看一眼,别让孩子自己走丢了就行。
也就是那个时候,单纯不谙世事的葛凡看到了前台的表演,听到了大人们的私下练习时说的话和台上的台词。在那个对什么都懵懂又好奇的年龄,他记住了这出戏的背景时代是民国时期,看懂了这是在讲一个姓周的大家族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大少爷周萍,还有一个丫头四凤,他们俩好像是一对儿。
然而所有人都忙着工作,忙着排演,没有一个大人会抽出一点点时间跟葛凡说一句话。不经意间,葛凡也会从大人们的眼里看到他们对他的冷漠和嘲讽。葛凡是孤独的,他平时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孤独的,因为没有爸爸的原因受到了同学的讥讽和欺负,他没有朋友,甚至连他们的班主任,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也对葛凡另眼相看,仿佛葛凡就是个罪恶的化身,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单亲母亲,是流言蜚语里的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于是在老师的带动下,同学们更是跟着模仿,葛凡成了班里的异类,他也习惯于独来独往,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跟自己玩耍。
那天,在话剧院,前台的表演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后台的葛凡却在追逐着一只偶然从户外顺着大门飞进来的蝴蝶。那只迷失在晦暗的剧院里的蝴蝶一直兜兜转转在空中寻找着光明,寻找着回归大自然的路。葛凡就在那只蝴蝶后面,一边仰着头叫着“小蝴蝶,小蝴蝶”一边奔跑。他不去看面前的路,不管身在何方,只管追逐着他的小蝴蝶,追逐着他唯一的快乐,就仿佛那只蝴蝶是他生命中的光,是天堂遗落在人间的只属于他的天使。
那天葛凡玩得很开心,他笑得真的很开心,清脆爽朗,难得的话多,一直不停叫着“小蝴蝶”“小蝴蝶”。以至于当时正在更衣室里手忙脚乱收拾命案现场的丁力强都以为葛凡找到了一个玩伴。
在丁力强听到葛凡的脚步声和笑声之前的五分钟,他正在更衣室里向葛艳表白,他单膝跪地直接求婚,声称只要葛艳答允,他马上就跟身在Z市的糟糠妻离婚娶她,甚至可以把葛凡视如己出。葛艳的样子像是收到了极大的侮辱,羞愤难当,断然拒绝。
遭到拒绝后的丁力强恼羞成怒,他一把抱住葛艳,在荷尔蒙和愤怒狂乱的支配下,意图强奸葛艳,把生米煮成熟饭,让葛艳没有选择的余地。可葛艳拼命挣扎,两人扭打起来。丁力强一直用强有力的右手捂住葛艳的嘴巴,生怕她大叫出声。就这样,两人扭打纠缠中撞倒了更衣室的衣架,那个古老的铁质衣架,下方像是扫帚一样有一个圆锥形的底座的衣架。
衣架倒在地上,丁力强用尽全力把葛艳推开,葛艳倒地,她的头部正好撞在了铁质衣架的圆锥形底座上。血液迅速蔓延,染红了地上散乱的服装,更衣室的地面像是铺上了一层暗红色的、不规则形状的地毯。
丁力强扶起葛艳,他觉得葛艳已经死了,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扭曲,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愤恨。丁力强慌了,十秒钟后他才想到了对策,必须要把现场收拾干净,把葛艳的尸体运出去藏好,只有这样他才能脱罪。
就在丁力强弯腰收拾现场的时候,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葛凡的笑声,那笑声是那么轻快跳跃,由心而发,他从未听过葛凡笑过,这是头一遭。是什么让一直阴郁的小男孩笑得这样开心?
丁力强听到了葛凡叫着“小蝴蝶,慢点,等等我”。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糟糕,葛凡马上就要看到这一切,而且不光是葛凡,还有一个小孩,是葛凡的同伴,被葛凡叫做“小蝴蝶”,难道也是同事家的孩子?这就是葛凡笑得如此愉悦的原因吧,他找到了同伴,一个愿意跟他玩耍,不嫌弃他的出身的同伴。
就在丁力强手忙脚乱想要关上更衣室的门的时候,一只花蝴蝶飞进了更衣室。丁力强顿时便明白过来,原来葛凡口中的“小蝴蝶”真的只是一只“小蝴蝶”。
一个愣神,葛凡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无视门口的丁力强,从他身边侧身进入了更衣室,可他的头自始至终一直仰着,一直盯着半空中那个起起伏伏的花蝴蝶,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已经踩到了被血水浸湿的服装。
丁力强马上转回身,站到葛艳尸体的前面,并且把那个衣架挪动到自己旁边,以避免葛凡低头间就看到他母亲葛艳的尸体。
“快出去!”丁力强颤声叫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
葛凡真的被丁力强给吓到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只蝴蝶仿佛也听懂了丁力强的警告,发觉了此时的形式多么危险,它改变了方向,往门口飞去。
葛凡仍旧是仰着头,追逐他的小蝴蝶而去,穿过了那道生死一线间的更衣室的门,继续追随小蝴蝶。天知道,也许他再晚一点出去,或者是低头仔细去看一眼,丁力强会不会把他这个目击者也给杀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那只小蝴蝶,是葛凡唯一的儿时玩伴救了他一命。
葛凡出了更衣室的门,才迈开几步就感觉到了脚下的异样,鞋子下面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变得有些沉和粘。再这样下去,就没法追上小蝴蝶了,于是葛凡动作迅速地脱下了双脚的运动鞋,赤脚继续追逐他的小蝴蝶。
更衣室里的丁力强推门往外看,看到了葛凡留下的几个小小的血脚印,还有一双鞋,便马上清理了门外的血脚印,也回收了那双小小的运动鞋。
一只手拎着一只小小的鞋子,丁力强的心也软了下来,毕竟他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此时他万分后悔,觉得对不起葛艳。他关上门,回到葛艳身边,想要把葛凡的鞋子放在葛艳的怀里,把这双鞋子跟葛艳一起埋到地下。
丁力强蹲下身,把那双鞋子放在了葛艳的怀里,一抬头,却被葛艳的脸惊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葛艳刚刚还是扭曲恐怖的脸已经变了样,她刚刚死死瞪着的双眼已经闭上,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张笑脸,葛艳笑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笑了。为什么?葛艳为什么笑?是因为她在弥留之际看到了世上她唯一的牵挂——葛凡?是因为她终于听到了一直以来阴郁自闭的儿子的欢笑?
丁力强哭了,他望着葛艳的尸体,那个怀里放着儿子一双鞋子的母亲的尸体,那具含笑死去的尸体。他咬破了嘴唇,懊悔万分地流下了泪水。
一直到当天的话剧排演任务接近尾声,又到了周萍和四凤出场的时间段,人们才发现,本应该在后台的葛艳不见踪影,她的儿子葛凡也不在话剧院。人们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因为孩子闹人,葛艳没办法只好带着孩子提前回家了。
一直到三天后,葛艳仍旧不来话剧院报道,同事们找到了葛艳的家,家里只有一个饿得昏昏欲睡的八岁男孩——葛凡。大家问葛凡,葛艳去了哪里。葛凡没有回答,他的表情落寞哀伤,大人们从这孩子的神态里读懂了他的答案:妈妈不要我了。
再往后,葛艳的姐姐姐夫到来,领养了这个可怜的男孩,带他去到了松江市的另一个区,一个新的家,有爸爸妈妈,有新同学新朋友的地方。也许就是因为那崭新又美好的一切驱走了一切痛苦的回忆吧,葛凡像是得到了新生,不再去回忆和追问从前的一切,自然也就彻底忘记了儿时追逐一只花蝴蝶,把花蝴蝶当做伙伴的心酸过往了吧。
当年的丁力强惶惶不可终日,一直担心葛凡会出来指证自己,但他没有胆量去杀死葛凡,也不愿杀死这个可怜的孩子,他觉得他已经对不起他了,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不能再丧心病狂地去杀死一个孩子。
幸运的是,葛凡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跟着葛艳的姐姐姐夫走了,成了那对儿夫妻的心肝宝贝。丁力强似乎是得救了,他想要忘掉这一切,忘掉葛艳,忘掉他是个杀人犯,忘掉葛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