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直勾勾的眼神,容渊恍若未觉。
他面色从容地走到长案另一旁,俯身躺下,径自闭了眼。
连翘拿幽幽的目光瞧了他好半天,方才神情发愣地转过身。
他现在的模样,和之前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使得连翘原本怀恨在心的那点怨愤,竟然变得无处安放。
过了良久。
“唉……”
她极轻地叹息了声。
随后背倚着长案,面朝山洞,睁着眼守起夜来。
此刻。
奉京城内。
纳兰拍卖行外火光通明,将军府的护院们举着火把,将此地团团包围。
废墟上方,穿梭着数十道忙碌的身影。
他们已经从天明挖到日落,抬出来好几具尸体,却偏偏没有找到连家那位大小姐。
这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连烈风双眼通红,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眼底的数道血丝彰显出他心底的沉痛和绝望。
“将军。”
连钦上前一步,俯首劝道:
“找到大小姐踪迹,属下定当第一时间禀报与您。
您身体为重,这里就留着让属下盯着吧。”
连烈风唇瓣抖了几下,却没有说话。
他盯着那座废墟实在太久了,眼珠子仿佛都变得僵硬了般。
连烈风没有回应,也没有拿正眼看连钦。
苍天无眼,真要让他连家绝后吗?
此地的气氛格外肃穆,除了刨石掘地的动静,竟然无人敢大声喘气。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连钦眉头微皱。
正欲再次开口时,冷不丁听见连烈风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
“老夫要是不愿回去,你会出手将我打晕吗?”
“属下不敢。”
连钦眸色微动,立刻拱手答道。
没有理会他的答复,连烈风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废墟。
“见不到翘儿,老夫不回去,就算她……她,我也要亲眼看到才罢休!”
坚决至极的语气,听得连钦脸色一黯。
他抬起眼,望着还未掘完的废墟,低声道,“属下陪您等。”
镇北侯府,南院。
月色下的庭院内,花木葱茏,清流淙淙。
有头洁白如雪的鹿躺在树荫下,阖上眼打着瞌睡。
在它旁边,蹲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
长孙征抚摸着云雪鹿的皮毛,眼神怔怔地凝望着指上那枚纳戒。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周少英的话。
“你平时就把它戴上,免得被谁偷了。”
“咱可把丑话说到前头,拿了我的东西就得照顾好我的人。”
“……”
长孙征眼神黯然,想起母亲说起的情景。
仅仅是斗皇就来了三名,其中一个还被连翘暗算过。
她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
也是,她如果胆小的话就不会收自己为徒,也不敢在皇族面前披着斗篷晃悠。
连翘现在恐怕是,有死无生了。
想到这个可能,长孙征的眼神更加黯然。
按理说,她欺瞒自己那么久,现在送了性命自己该高兴才是。
可他的心底就是没有半分喜色。
昔日在长生山出手相救。
护城河边为了几株草针锋相对。
侯府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或许就是在这些漫不经心的时间里,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自己正准备拿她当个兄弟,或者说……已经在心底把她当兄弟看待了。
结果猛然得知,她竟然一直哄骗自己,所以才会无法接受吧。
还编造出什么古沙国,什么有失贞洁之身。
长孙征漫无边际的回想着往事,突然“嗤”地笑了起来。
然而那笑意还未达眼底,脸上就又落寞几分。
前段时间,明明还在恨她这种小人,却在突然得知连翘九成是死掉的消息后,茫然了好久。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招人厌啊。
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长孙征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云雪鹿,突然对它低语道:
“就你,没心没肺,亏她亲手把你捉来呢。”
……
长生山深处,疑冢。
南溪深深地皱起眉,面色不善道:
“所以你把古籍丢了?我们千辛万苦跑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是为了什么?”
他的神情变得气怒交加,气得发出一声冷笑。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让逍遥王拿到手。
你信不信他马上就连夜赶去寒江州。
然后呢,咱们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就到了他家君王手里,你——”
赤霄面无表情地靠着背后那棵树。
也不知是伤重,还是被南溪的言语刺激到,她猛地咳嗽起来。
唇角渗出血丝不说,连眼泪都被咳了出来。
“够了。”
白麒麟抬起头,目光里晦暗不明,阻止了南溪继续开口。
“一昧埋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主子现在身边只留下那个女娃,让我们去将军府等他。
若非万不得已,主子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话一出,南溪顿时哑然。
先前恨铁不成钢地气愤烟消云散,他无力地站在原地,笑容苦涩。
“真正的疑冢找到了……那里有东西,让我实力大减,现在我已经不是斗皇了。”
林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固起来。
南溪释放出一条斗气荆棘,接着道:
“凭着斗气波动,你们能看出来我是几星斗王了吧。”
他的眼神瞬间阴冷起来,“从地宫出来后,主子就不肯让我靠近,我不清楚他在地宫里遭遇了什么。
小爷迄今为止,从没在寒江狗手里败得这么惨!”
南溪狠狠地攥紧拳头,眼底是呼之欲出的怒火和气愤。
他不知道的是,寒江州这次输得更惨。
火枫国。
崇山峻岭之后,坐落着一处砖石结构的宫殿群,它就在大山深处。
是用了难以数清的人力,凿空了辉虹山。
前后各横着一道铁索板桥,贯穿这座大山,才能进入宫殿。
逍遥王站在石台上,眯眼注视着石阶下,那几个白发苍苍的精兵。
他们能留下这条命实属侥幸。
在河边与容渊一战时,这几人提前察觉出异样,违逆命令逃跑。
按寒江州惯例,任何逃兵都罪该处死。
但是这次,算他们识相,拖着年迈之躯逃回了火枫国。
有这样的几个人证,回寒江州时,对君王也算勉强有个交代。
逍遥王不忍地闭上眼睛。
他们耗时数月,借来火炮弩车,本该是出其不意万无一失的事情!
谁知道状况频出。
先是冥城的人用黑云助阵,再是容渊君王深藏不露。
为了抢一本不知道有何用处的古籍,自己折损了近千人马,以及亲如手足的快活王。
此仇不报,他死不瞑目!
珩儿这时背对着逍遥王,独自站在石台边沿,正不断地用手帕擦拭眼泪。
“人家的快活王……被容渊追上,还……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好不容易找到个能看上眼的,却落得这番下场。
嘤嘤……人家真是好苦的命呦。”
他哀怨的哭诉,使得逍遥王脸皮抽搐,最终忍无可忍地暴喝一声。
“别哭了!”
珩儿捧着帕子转身,那双眼睛泪光闪闪,涨得像桃子一般。
原本白皙如纸的肌肤,也因激动而变得微红。
“嘤嘤嘤……你把剩下的兵借给我,我要去找我家的快活。”
“少给本王添乱。”
逍遥王冷冷地转过身,懒得理这个人妖,大步走下石阶。
珩儿心怀怨愤地一跺脚。
他翘起兰花指,隔空戳起了逍遥王的脊梁。
“亏我家快活还拿你当兄弟,你却连为他收尸都不肯,呸,他真是看错人了。”
逍遥王怒不可遏地转身。
“你再说一遍?”
以前给珩儿面子,都是因为快活王喜欢他而已。
不然凭他这个来历不清不楚的人,纵然拥有斗皇巅峰的实力,也不可能快速在火枫国有一席之地。
可是这个死人妖,竟然变得越发不知好歹。
“呸呸呸——”
珩儿闻言,当真朝周围连着吐了几口唾沫星子。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不肯为他收尸还怕我骂,呸,白眼狼!”
逍遥王忍无可忍,猛然张开背后那对斗气翼,数道冰箭从斗气翼里射出。
“本王早就看你这个死人妖不顺眼了。”
“哎呦喂,真当人家怕你呢?”
珩儿丢掉手帕,瞬间腾空而起。
他的斗气翼泛出墨绿色的毒气,让人瞧了心生压抑。
“哼——我也早看你这个丑东西不顺眼了。”
话音落下后,珩儿灵巧地左闪右躲。
完美避开袭来的数道冰箭后,飞速朝逍遥王掠去。
两人交缠在一起,当着底下那几名精兵的面,厮打起来。
“戳你眼睛,戳瞎你……戳戳戳。”
“看招!死人妖。”
“你敢打我,人家非要让你这个丑东西断子绝孙不可。”
石阶下,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妄加议论。
就在这时,殿外走进来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
头顶王冠垂下来的流苏,遮住了他的眼眸,却遮不住那张线条硬朗的脸。
来人龙行虎步,面容之间透着威严之气。
他抬头望向空中缠斗的两人,“胡闹,两王相残,成何体统!”
这道中气十足的嗓音落下之后,珩儿和逍遥王皆是身形一僵。
他们眼神怨毒地瞪向对方,方才不甘心的住手。
各自收拢了斗气翼,齐齐朝来人看去。
珩儿最先凑上前去。
他扭着腰肢,面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枫皇,您怎么大驾光临啦?珩儿有失远迎。”
枫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转而又望住石台上负手而立的逍遥王。
“听说逍遥王今天就要返回寒江州了,本皇有件礼物,劳烦你带给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