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潭水边，飘着头一动不动的云雪鹿。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并没有注意到，在云雪鹿身下的湖里，藏着道瘦小的影子。
    赤金火鸾从林子上空飞掠而过，它的尾羽溢出点点火光，火星还来不及往下降落，就在空中逐渐熄灭。
    片刻之后。
    等感受不到外面有危险，连翘才从水里钻出来，冒出个湿漉漉的脑袋。
    她翻身上了旁边的岩石，一甩斗篷上的水，同时抬头望向天际。
    刚才那几个人去的方向，似乎是奉京城啊。
    连翘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们的实力，和整个东陵国的实力完全不对等。
    希望那些人别在城内停留太久……
    镇北侯府。
    长孙征手持筷子，坐在黄梨木椅上，望着对面的周少英砸了咂嘴。
    “你这次打算在我家待几天？”
    “十天半个月吧。”
    周少英不客气地夹了口菜，送到嘴前时停下，对他露出一个无赖的笑容。
    “我堂妹最近和天香公主玩得好，动辄邀她来府上做客。
    兄弟命苦啊！在这之前，你要是撵我走——
    下场就是这只鸡腿。”
    说着，周少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肉，连皮带筋地嚼着，还拿小眼神瞅了过来。
    他这副九牛拉不转的模样，令得长孙征无奈极了。
    “惹不起您，得，您老爱住多久住多久。”
    这时候，外面的院子传来一声闷响。
    连翘松开了寒玉黑蛟的前爪，落在草皮上，她手中的云雪鹿还没清醒，四肢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寒玉，你自己回去，路上注意点儿。”
    周少英刚从长孙征的背后挤出来，就看到半空中有一头威风凛凛的寒玉黑蛟。
    四只爪子硕大无比，长而锋利的趾甲上似有剑光刀影。
    它身上的鳞片乌光烁烁，每一片，都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大上几分。
    尤其是头顶那两只角，犹如墨玉打造，结冰挂霜。上面散发出丝丝寒气，又浮动着点点流光。
    “威风啊！乔庄大人回来啦。”
    周少英表情热切，边鼓掌边大步从长孙征身后挤出来，率先来到院子里。
    见状，长孙征眼角抽了抽。
    为了溜须拍马，他还真是见缝插针。
    连翘笑吟吟地回头，客套起来，“周公子也在啊。”
    她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也敬人一尺。
    说罢，连翘又半空中的寒玉黑蛟摆了下手。
    得到主人的指示，寒玉黑蛟乖巧地转身，一个疾闪离开了镇北侯府。
    “徒弟，云雪鹿给你捉回来了。”
    连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当下邀功般指住那头鹿。
    浅草萋萋，石板路旁睡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鹿，浑身肌肉犹如白玉雕成，似马似狮，无比神骏。
    长孙征还没动作，周少英已经垂涎三尺地凑上前来。
    这是乔庄大人亲手抓的鹿。
    什么时候，能有姑娘家主动为他去捉灵宠，讨自己欢心呢？
    长孙征走上前来，看了眼地上的鹿。
    “徒弟，为师这次呢，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连翘这时自来熟地站到他身边，周少英见状，也好奇地支起耳朵，想听他俩要说什么。
    “你，一边玩去。”
    下场是被连翘毫不留情地轰走了。
    见周围再没有外人，连翘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为师思来想去，觉得是时候传授你炼丹之术了。”
    “然后呢？”
    长孙征无动于衷地望住她，等连翘接下来的话。
    这人现在不好忽悠。
    但是连翘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忽悠，“依你的天赋，虽然远不及为师，却也是可造之材。
    至于为何迟迟不能晋级，原因很简单。
    你用的药炉跟不上你的水平，所以才拖了后腿。”
    长孙征挑眉一笑，原来这家伙是盯上玲珑紫衍炉了。
    “对，说的真有道理！”
    他面色恍然，成心想吊乔庄的胃口，接着道：
    “可本世子刚才练了半天的弓箭，手有点软，菜都夹不上。
    不吃点东西，哪有力气去炼丹？”
    说完，示意地瞥了一眼过去。
    连翘怎么可能信他这番话，然而，有求于人就得抹下脸皮。
    她理解地点头，然后笑吟吟地开口，“为师这就去叫下人过来。”
    “慢着。”
    长孙征抬手拦住了她，意态温和。
    “我总羡慕别人家的师父，对徒弟视若己出，衣食住行都亲手照顾。
    而师父你，对我却不是那么好。
    让我这个做徒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话音落下后，长孙征看见那张鬼面具下的眼睛，好像抽搐一般，跳了两下。
    “为师疏忽了，我应该给你亲手夹菜的。”
    连翘语气僵硬。
    长孙征满意地一笑，点头，就差把“让你当使唤丫鬟”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他满面笑容地转身，指着屋内，“那里面请。”
    连翘紧了紧斗篷上的帽沿，踏进屋内。
    ……
    饭桌上的气氛很诡异。
    “这个烫了。”
    “那个本世子不吃。”
    “怎么又错了？我要的是旁边那碟。”
    周少英悄悄地瞄了眼乔庄，她像个小丫鬟般，一言不发地站在长孙征身后。
    得了主子命令，就立刻去夹菜，没做好还要听主子训斥。
    面具遮住了她的脸，但掩藏不住她身上的恼怒，连夹菜的手，似乎也忍无可忍地抖了两下。
    乔庄大人生气了……
    一旁的周少英看了，只觉得惊心动魄。
    长孙征却浑然不知般，懒洋洋地抬起手，指住面前那碟菜。
    好巧不巧，撞到了连翘夹着菜的筷子。
    那两只筷子一松，摔在了桌面上，差点碰上了长孙征的袖口。
    他浓眉紧皱，不假思索地训斥道：“你的手抖成这样，还怎么教我炼药？”
    连翘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她的目光阴测测，盯住眼皮底下的长孙征。
    “能不能教你，我们现在可以去试试。”
    此话一出，长孙征却笑了，他怎么可能现在就让乔庄如愿？
    “师父的天赋之高，徒弟毫不怀疑。”
    他把碗往前一推，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随手捏了下自己肩头，紧接着开口：
    “饭是吃饱了，可我这两条胳膊，还是又酸又痛，难受啊。”
    那姿态就像个等待伺候的大爷。
    连翘真想扎他几针，治治他这副无病呻吟的德性。
    如果换做其他人，连翘也不至于如此抵触，混世魔王她做得，缩头乌龟她也做得。
    但眼前这个笑得像人生赢家的混蛋……
    两人始终互看不顺眼，暗中较量了不知有多少次，连翘向来稳占上风。
    今天热脸贴上去，她心中已经有一种输了的憋屈感。
    结果这混蛋还不肯轻易罢休。
    怎么能忍？
    连翘暗地里磨了磨牙，挽起袖子，上前给他按起了肩膀。
    还是得忍。
    他好歹也算师兄的侄子，自己的徒弟，何况长孙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在侯府里行事，就不能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不计后果了。
    捶捶肩嘛，算什么。
    就当自己心疼这个总落下风的可怜虫，日行一善了！
    “徒弟，舒服吗？”连翘边给他捶肩，边笑得讨好又僵硬。
    “一般般吧。”
    周少英瞠目结舌地注视着两人。
    原，原来九星召唤师的乔庄大人……这么好相处。
    他心中如高岭之花般神秘莫测的人物，彻底崩塌瓦解了。
    周少英撂下筷子，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于是对两人道了声别，失魂落魄地走了。
    长孙征见他离开院子，也懒得再使唤连翘，当下嫌弃地一抖肩膀，把她的手从肩头甩掉。
    欠抽的家伙！
    连翘心中暗骂，面上还是平静地收回手，佯装出关心的语气。
    “徒弟现在感觉身体还好不好？”
    谁料长孙征嗤笑一声。
    这声夹杂着两分嘲讽和得意的笑声，令得连翘预感到不妙。
    长孙征这时回过头，抬眉笑道：
    “现在没人，本世子就不和你装了。
    刚才伺候得不错，我心情好，就实话告诉你，想用玲珑紫衍炉啊，下辈子吧。”
    话音刚落，他就地一个闪身，顺利避开了连翘的毒爪。
    燃烧着青火的巴掌下去，在桌面上熏出一块发乌的焦印。
    长孙征早有预料般，没管那张桌子，而是毫不停留地来到门边。
    他转身，笑的越发畅快，出口嘲讽她：
    “你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脾气，倒是像条疯狗，啧！以后一定没人娶你。”
    找死的王八蛋！
    “我真想把你剁了喂狗。”
    连翘脸上充斥着被戏耍过后的愤怒，连掌心的青火都陡然暴躁了几分，彰显出主人此刻的心情。
    不愿意帮她，直说就好。
    让她低声下气地讨好那么久，然后才说，不帮？
    愤怒，憋屈和羞恼同时涌上心头。
    连翘本来还残留着一点理智，却被长孙征接下来的话消磨殆尽了。
    “哈哈哈，你今天要是能把自己气死，让本世子开开眼，那炉子借你用一次也行。”
    这时候，连翘的语气却极度平静。
    “你要把它在我坟前烧掉？”
    声音凉凉，毫无波动。
    只有最熟悉的人才知道，这时候该躲好避着她了。
    长孙征和连翘不算最熟，却也能察觉到她语气中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怪异。
    可惜他向来不相信自己的直觉，还笑着讽刺道：
    “那得等你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