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依然没有走出宅子。
外面的事情她都没过再过问,不管是曲维晟的帖子还是曲如是的帖子,她都一封都不看,都不回。连上官绣她也不曾怎么见过。
直到这日,春风张皇地跑回来,直接到了她门口,叩门道:“姑娘,姑娘,姑娘开门罢,夫人被宫中扣下了。”
春风做好了要敲门许久的准备,却不想她将降落下这句话,门却从里面突如其来地开了。
春风当即抱了上去,“姑娘——”
事实上,寒霜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狼狈了。因着她这些日子都不曾见过太阳,连带着用餐也不曾好好用过,所以皮肤苍白又很有几分菜色,先前好不容易被调养起来的两颊的嘟嘟肉,一点都不见了,整个人都清瘦了大半。
上官绣的事,寒霜的现状,两件事都压在春风的心头,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寒霜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并不因这么的画地为牢而有丝毫的飘忽,依然如同往常一样稳定,她问:“怎么了?”
春风一下子想找到了主心骨。
她往后推了两步,给寒霜行礼道:“姑娘,夫人今日入宫和陛下说话,陛下将夫人带入了御书房,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说到一半的时候,陛下却吐血了。”
她说到这里,连忙抬眼去看了看寒霜的面色。
寒霜面上神色却没有变,只是一个眼风扫过来,春风连忙垂下了脑袋。
——都说大变故能够让人性情大变,看来姑娘便是如此,从前姑娘身上还有些人气儿,如今却是那一点儿人气儿也不见了,整个人冷漠得有些吓人。
春风继续道:“宫中的人不由分说地将夫人扣了下来,如今陛下还没有醒,宫中也还在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但陛下一日不醒,怕是夫人就没有一日能够回来的机会。”
寒霜沉默着听完了这些话。
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春风也找不到头绪去揣测她的意思,于是只好唤了一声,“姑娘?”
寒霜道:“给我换身衣服,我进宫去看看。”
春风见了她的这副模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敢造次,只是应道:“喏。”
寒霜很快收拾完毕,又自己照了照镜子,让春风给她上了一层粉,将脸上的青色都遮去了,这才动身去了禁宫。
曲飞泠至今还昏迷着,寒霜自然也不方便再去看,周围的人显然已经将她和上官绣看做了危险人物,并不敢让她进去其中,小黄门拱着手在外面皮笑肉不笑,“寒姑娘,陛下如今还不能见人,还请寒姑娘回去罢。”
寒霜更担心的自然是她的母亲。
“那请问公公,当时是怎么回事?怎么陛下突然就中了招?”
那公公不客气地道:“此事怕是也只有陛下才知道了,陛下如今不曾醒来,谁也不敢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寒姑娘也切莫太心焦了。”
——这叫什么话?
寒霜看了看他,“那不知我母亲,如今在何处?”
那小黄门手中拂尘一打,“寒姑娘,如今上官夫人嫌疑未除,怕是不能让姑娘见她了。”
说着抬了抬手,“姑娘,若是此事还有什么后续的进展,咱家会叫人通知姑娘的,姑娘请罢。”
寒霜也知道这个时候怕是见不到人了。就连荣安,寒霜已经看到她身边的丫鬟立在外面了,想来荣安也正在里面,但荣安却不曾出来看一眼。
寒霜虽是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凉了半截。
她在这里碰了壁,当下只好出来,却不想在走过垂花门以后,身子却被人一拽,一抬头,却看见了曲行之。
曲行之显然也是方才过来,正要去看曲飞泠的样子。曲维晟同他一道,看见曲行之的动作,便道:“我现在里面等你,你尽快过来。”
曲行之同他点了一个头。
寒霜看了曲行之一眼,袖子摆了摆,挣开了他的手。
曲行之自然也放开了她的袖子。
寒霜自然不曾忘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虽然后来她想起来的时候,都迷迷糊糊地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但一面,她觉得是仿佛在梦中,一面却又知道那不是梦。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寒霜不知道,大概是那天晚上的月色太美,而口中不花花的曲行之,竟然意外给人可靠的感觉。
——然而事实证明:这种感觉并不靠谱。
但不论如何,寒霜还是希望再见面的时候,此事能够不被提及,大家都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才是最好的。
曲行之果然也没有提及那晚上的事。
他松开了抓着寒霜袖子的手,说道:“此事我会想想办法,你不要担心。”
那晚的事情后来一直回旋在曲行之的脑袋里。他第一次发现,不管是从前冷漠的寒霜也好,还是现在的寒霜也好,从来,从来,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过那样软弱的神气。所以他当即就止住了。
寒霜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之前的事到底不能释怀,她道:“此事就不劳烦王爷费心了,霜自会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就要走。
曲行之伸手,连忙拉住了她。
“寒霜——”
寒霜没有动。
却也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微微侧首,用一种疏远冷漠的眼神看向他。
——就像上一世他们不曾认识时候的眼神。
曲行之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他将心中的那些情绪都排除出去,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走近她,低头,保持着一点稍微近,却还算不得失礼的距离,说道:“当时御书房中只有陛下和上官夫人两人,而陛下如今已是昏迷不醒了。——陛下所用所食都有专人看过,你……”
他不再说了。
寒霜明白他的意思。
——这件事是曲飞泠在背后暗箱操作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原因是什么?她现在见不到上官绣,也还不能下定论。
要知道,当时上官绣回来,并不曾讳言自己在民间的势力。曲飞泠对这股势力难道就不曾眼红?不曾忌惮?
更不要说上官家从来都有民望,上官品廉平反之后,这股民望更是让人心惊。而更值得一提的是,柳安也和上官绣是同门师兄妹。柳安掌握着朝中诸多事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若是柳安反了,这朝野之事就有一半办不下来。
——这样严重的权力渗透,曲飞泠怎么会一点都不心慌。
见寒霜面上八风不动,曲行之便知道:寒霜定是能看出这其中的缘由的。
他劝道:“此事你涉及进来不好,便由我来做,好不好?”
姿态已经是放得很低了。
寒霜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寒霜有时候搞不明白曲行之到底在想些什么,要说对她有多情深义重吧,明明他们也总共没相处多久,哪里会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若是说完全没有心思罢,但这些事情,明明曲行之犯不着趟这趟浑水,最后却又为什么牵扯到这里面来了呢?
——想来想去,寒霜想不明白,于是只好归因于:大概曲行之太无聊了,所以要给自己找些事儿作作罢了。
但寒霜知道受人恩情的道理,她道:“王爷客气了,王爷实在没必要牵扯到这里面了。”
曲行之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曾说话。
——这句话,这句话,这句话,上一世的寒霜也曾经说过。
那时候寒霜在朝中举步维艰,曲行之想要出手帮忙,寒霜说的,就是这句话。
那个时候寒霜淡漠地看着他,明明是这样一句话,曲行之却能从里面听出她希望他保全自己的关心。
但时移世易,即使是同一句话,也不曾有相同的意思了。
寒霜如今的意思,不过是相同他划开界限,不要牵扯到一处去罢了。
曲行之抖着嘴唇,唤了一声:“凝生——”
寒霜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走。
曲行之又唤了一声:“凝生——”
寒霜的脚步一顿,却不曾停下来,向外走了出去。
曲行之站在原地,静立住了,什么也不曾再说了。
却不想寒霜走出来后,却见疏林掩映处,却走出一个人来。手中折扇风流,却是曲维晟。
寒霜挑了挑眉,不曾理会他,绕过他就走。
曲维晟手中折扇打开,伸出手来,拦住了寒霜的道路。
寒霜挑眉看向他:“王爷有何见教?”
曲维晟笑道:“说‘见教’就太见外了,寒姑娘难道要凭借一己之力与……”他隐晦地指了指天空,缓缓说道:“……相争么?”
寒霜看着他。
“王爷,霜从来都知道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王爷要的东西是什么,霜知道,霜却给不起。所以只好拒绝王爷的好意了,望王爷不要见怪。”
曲维晟不免笑了起来。
他看着寒霜又是一副要走的模样,手中折扇拦住她不曾放,却道:“难道寒姑娘就不想知道,陛下此次是因为什么昏迷过去的么?”
寒霜抬头,“此事霜会自己查个明白的。”
——如此软硬不吃,曲维晟简直气笑了。
他看着寒霜要走,“哼哼”冷笑了两声,问道:“难怪寒姑娘就不想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国师大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