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不痴儿的,寒霜不在乎,但是她同顾怀渊经历了这么多,却是不能直接抹杀的。何况她当真是存了要跟顾怀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的。
她不曾理会上官绣目光中的怜惜,只是将目光错开了,另聊了些旁的事,方才作罢了。
过了几日,便是贺三思当日约定的时间,寒霜叹了口气,由着春风给自己换了衣服,随后便去了约定的位置。
他们约定在一个酒楼,贺三思定了隔间,正是一个僻静的地方。寒霜进入那隔间之前往旁边的隔间里瞥了一眼,旁边的那隔间房门紧闭。
寒霜只看了一眼,随后遮下了自己的目光,进去了。
贺三思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了,见她进来,拱了拱手,唤道:“凝生。”
寒霜抿了唇,对贺三思这样的自来熟不大欢喜,但却还是客气地拱了拱手,“后行。”
二人双双落座。
贺三思先问了顾怀渊的近况。
寒霜道:“到底是旧疾,所以发作起来凶狠了些。虽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了,但终究需要静养,所以现今尚还见不得人。”
贺三思叹道:“回之的身子向来不好,我作为他的友人,在这种时候却不能以身代之,真是愧疚难当。”
寒霜心道:“贺三思这是什么意思?倒好像他和回之是契兄弟一般的模样,真真是令人不喜。”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却道:“后行有心了。不过既然回之的身子已在转好,在这些事上,后行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她有心岔开话题,“后行今日可就是询问回之的近况?若是并无别的事,那凝生便先行一步,凝生还要回去照顾回之——”
她迫不及待,说完就要走。
贺三思怎么可能让她走?手一动就拦住了她。
他笑道:“凝生不是方才说了,回之的病症无事,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呢?说来,在下确实有几句话想同凝生说。”
寒霜抬手:“请讲。”
贺三思道:“在下有一位友人,他……他已然娶妻,却对一非是他妻子的人心生爱慕。他爱慕此人深矣,辗转反侧,只想将其娶进来,但他却又不愿那姑娘受委屈,一心想给她妻子之位,不愿以妾之身委屈了她。——你说,他应该怎么办?”
寒霜抬眼看了看他。随后目光往后落去,看向了旁边的隔间。
她压下嘴角那一点诡异的笑容,面上的神情突然变了。
寒霜有些怔怔然地说道:“此人倒也是个痴儿。——若当真如此,非是平妻,便是要停妻另娶了。”
贺三思道:“坏就坏在这里,我这友人,娶了一个极尊贵的妻子,这妻子也不曾有过什么过错,而他欢喜的女子,身份却还及不上那人,是以平妻之事不可谓,只能择其一也。”
“那便择其一也罢。”
寒霜嗫嚅了一下,这样说。
贺三思道:“凝生不怪此人不曾尽到为夫的责任,无由下堂糟糠之妻么?”
寒霜叹道:“感情本就不可控,难道还有什么旁的法子?否则强留也只是让三人都更难过罢了。”
【注:这观点是寒霜忽悠贺三思的,不代表作者观点,贺三思以真爱为名不尽丈夫责任,这三观不算正。】
贺三思看着她,他道:“果然,无论如何,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只要是女子,定然绕不过去爱情这个坎儿。更不要说顾怀渊因着身子的原因,寒霜这段日子怕是也是心中难过的紧。”
他心中自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却仍是道:“可那姑娘,尚且懵懂不知,不知我这友人竟是心悦她已久,又当如何呢?”
寒霜一时没说话。
贺三思却知道,寒霜和顾怀渊最初时,也是彼此都不知对方心意,所以也很是经历了一段不知对方竟也心悦自己的时光。他如今这样提起来,寒霜物伤其类,怕是心中也会软上几分。
过了许久,寒霜果然叹道:“若是不说,或许那姑娘永远都不知对方爱慕于她。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也要基于双方都知道的情况下,否则便成了强娶,谁又知之后是否会成为怨偶呢?”
贺三思面上怔然。
过了良久,他方才说道:“凝生此话,说得有理。”
寒霜叹了一口气,无疑也是想到了自己同顾怀渊的坎坷情路。
她站起身来,“若是别无它事,霜今日便先回去了——”
她的话尚且还未说完,手腕却已经被贺三思拽住了。
他抬起头来,眼睛看着寒霜,那眼里有些决绝,又有着深沉的情意,甚至连他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嗫嚅了好久。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哑声唤道:“凝生——”
他喉结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极大的挣扎与犹豫之中。他道:“——方才是我说谎了。从来没有什么友人,那都不过是我自己。我……”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看着寒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欢喜你。”
寒霜像是被烫着了,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但她的手腕早就被贺三思拽住了,如何能够挣得开?
她怔愣着道了一个音节:“你——”
贺三思这似乎方才察觉自己尚且还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猛然收回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将哭未哭的语调:“我……我……我……”
许多话,最后都落成了一句:“对不住——”
寒霜看着眼前这人。
——若不是上辈子知道贺三思是个什么模样,怕是她今日便会折在此处。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看着为情所扰的一个人,他所谓的“深情”,竟然会全是假的呢?
寒霜垂下了眼睛,将眼底的那点冷光遮去了。
她沉默得足够久了,方才仿佛叹息一样说道:“情之一字,向来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只是……”
她顿住,缓缓地闭了眼,道:“今日之事,我会全当不曾听到。还请后行……”
她顿了顿,吐了一个词:“——自重。”
那遮住眼睛的贺三思突然缓缓地笑了起来,他拿开遮住他双眼的手,“自重?凝生,你以为,我对此事当真深以为豪不成?若非我到底控制不住对你的感情,何至于今日要此事告之于你,任由你刺我这一片真心?”
他的眼睛里带着血丝,仿佛当真被寒霜深得狠了。他一瞬不瞬地看了寒霜良久,最后缓缓闭了眼,轻轻地说道:“凝生,我便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不去想你,也控制不住不去想,你日后应当如何?”
他看向寒霜,苦笑着强调了一句:“我与回之是好友。”
——言下之意,顾怀渊从来不曾将自己身体的状况瞒着他,所以他早就知道顾怀渊恐怕命不久矣。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正是他知道了顾怀渊命不久矣,所以才对寒霜未来的去向如斯挂念,所以才控制不住,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展现给她看。即使是知道,怕是寒霜不肯要。
寒霜低垂下了脑袋。心中想道:“竟还难为你曾记得回之是你的兄弟,回之尚在人事,生死尚没有定论,你却心心念念要将他爱慕的女子娶回家去,这难道不觉讽刺么?”
但她面上自然只有沉默。
贺三思站起身,向着寒霜走了两步。
他站在和寒霜一步之隔的距离,已然是友人以上能够达到的最近距离。而后他便不曾向前再进一步。
他站在一步之隔的位置,凝视着寒霜,尽管他知道大抵寒霜不会抬头。
他道:“凝生——”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凝生,我今日同你讲这些,也不是要你定给我一个答复。我知你对回之的深情,我今日所言,也只是实在难抑心中情意,控制不住罢了。你……”
他顿了一下,“你若是不愿,便只当此事不曾听见过,我……我也当此事从来不曾说过。”
寒霜怔怔然地抬了头,似是不曾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但她抬起头,却正见贺三思专注地看着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七分深情,两分难过,一分强迫自己放手的狠心。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直到她的眼睛被贺三思伸手覆上了。
眼前是一片黑暗,眼睛触及,是一片有些灼人的热度。
她听见贺三思说,“凝生,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这样,让我不免抱有期望,期望你心中对我有两三分的情义。”
他说,“那我,死也无憾了。”
寒霜压住了嘴角,没让自己一不留神露出嘲讽的神情来。
但她仍是开口了:“我……”
贺三思拿开了遮住她的手,随即却用折扇点住了她的唇角。
他轻轻地“嘘”了一声,“不要说……”
声音在发颤,“什么也不要说,好不好?”
寒霜怔怔地点了点头。
贺三思笑了起来,
目光像是描绘着寒霜的模样,笑容也是带着苦的,一见便知他是在强颜欢笑。
他向后退了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道:“凝生,好走不送。”
然后,他那眼睛抬了起来,看向寒霜,深深地看着她,补充道:“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