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柏的手镇定了下来。
寒霜撤回了压在袖口上的手,收回时在桌面之下轻轻抖了抖,方才抬头问道:“王爷,怎么了?”
曲柏的神色终于镇定了下来。他道:“不知凝生可听闻了赤红杀的消息?”
寒霜挑了挑眉,面上神色很是惊讶,问道:“长老怎么了?”
曲柏抬眼看向她,见到寒霜一脸不似作伪的疑惑,他想了想,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吩咐了,任何知道此事的人,都断然不可将此事宣之于口。想来虽寒霜已入蜀地,但众人与她终究还是有些界限分明,所以尚不曾告诉她。
曲柏遂道:“你这两日在昏迷,想来还不知道。赤红杀其人,乃是另一江湖人假扮的,偏偏先前本王将赤红杀派出去过,所以也不知此人如今知道了多少事情,也不知此人到底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因着被此人这样欺骗,很有一些感伤。
寒霜看了一眼他如今的形容,心道:“该知道的,曲行之早就知道了,就算你现下再来扮可怜,亦或是再来想法子,也没办法了,连消息我都让春风给送出去了。”
但她面上却是一副震惊严肃的神情。她道:“王爷也不知此人到底拿了多少消息出去么?”
曲柏摇了摇头,“此人口风很严,先前又不曾想过此人竟然能找到长老的纰漏。”他看了一眼寒霜的表情,补充道,“你当是不知,但长老在江湖中颇有声望,断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制服的,更不要说能取走他的命。若不是当日军师叫了军队前来,恐怕还制不住他。但是就算叫了军队来,那日的损伤也是非常惨重。”
曲柏终于说完了前因。他心中想道:“还好此人已经入了牢狱,所以事情便也能轻松一些,否则真放着此人在外面,还真是难以定心。”
寒霜问道:“审过了么?”
“自然是审过了。”
曲柏叹道:“但就是本王同你说的,此人的口风实在太紧了,审不出什么东西来。本王已经派了人再去审了,若当真审不出来什么,只能就此杀了。否则放出去,只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只是可惜了,没人知道此人身后之人的身份。——本王心中实在有些不安啊。”
寒霜垂眸,她看了一眼面前的曲柏,道:“那王爷今日叫霜过来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曲柏笑着道:“不知凝生可否去朝中探探虚实,否则本王心中委实有些不安。”
寒霜心里面乐了。
——这叫什么?若曲柏当真这样安排了,那才算是将寒霜给安然送了回去呢。
她面上的神色不见变化,但沉默不语,显然已经是说明了她心中颇有几分不乐意。
曲柏自然也看出来了。他道:“凝生,此次你若能探得确切的消息,那本王丞相的位置便定会给你留着,静待君他日归来。”
寒霜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突然道:“王爷不如直接起兵罢?”
曲柏一愣,随即道:“如今时机尚且不到。”
寒霜垂了垂眼眸。
——曲柏的兵力和粮草其实都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就是锦绣对北狄的战役,也没有粮草要全然准备齐全了再上战场的道理。所谓的粮草先行,自然是一部分,后面的辎重虽然要考虑着,但断然不是第一日就要全部送过去。按照曲柏如今的粮草,完全足以支撑他北上了。
——曲柏迟迟不动身的原因是什么?肯定不会是估计曲飞泠,他都准备造反了,哪儿还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曲飞泠的感受。
那会是什么?
寒霜心中的念头转了转,但也不过一瞬,她随即说道:“那霜要去牢中看看,那人现在如何了。”
曲柏见了她原本的神色,心中笑道:“寒霜虽有些才华,但终究性子有些急了。起兵怎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然要万事准备妥当。反正自己在蜀地,正是易守难攻之势,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所以就算迟些缓些,也断然没什么关系。——但寒霜这是明显心急了,想要官位不成?”
他心中好笑,口中却拒绝了她。如今再听她提起来一个新的要求,总归也无伤大雅,于是当即应了。“当然可以。你执我的灵牌自己去就是了,那些侍卫不会拦着你的。”
“是在哪个牢狱?”
“死牢。”
曲柏这样说。
寒霜从曲柏那儿拿了灵牌,便径直前往了死牢。
死牢原是锦绣京中用来关押重犯的所在,后来曲柏拿了蜀地的封地,知道这儿的藩王原也建了牢狱,原是私牢的,后来他大笔一挥,将这名字改了,便有了今日的死牢。
因着这原来是蜀国重臣自己建的私牢,所以面积倒是不大,但其中的刑拘多样,森森然地立在一起,挂满了整个墙壁。寒霜进去的时候不由扫了一眼,但见上面还有或鲜红或暗沉的血迹,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狱卒在前面领路,倒是不曾见到她的面色,只是一边走一边说道:“寒大人小心些,这地方有些不好走。”
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那地牢向下的通道,寒霜“嗯”了一声,跟着他一并往前。
曲行之被关在最里面的房间,寒霜跟着那狱卒步步往里走,但见两边的牢房里竟然都已关满了人,各个形容狼狈,抬起头来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如狼一般。
寒霜少有的心中一颤。她跟紧了那狱卒的脚步,往里面去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寒霜颇有些如坐针毡,本来不远的路,她却觉得已然是走了极久。等到了关押曲行之的隔间的时候,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狱卒将火把套上了一旁的火架,笑着道:“寒大人请,等看完了,只管唤小人一声,小人便来接寒大人出去。”
寒霜点了点头。
她见那狱卒一副要走的模样,连忙问道:“说起来,外面关着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狱卒笑道:“这都是蜀地原来的官员,但惹恼了王爷,所以便被关在这里来了。大人在此的时候小心些,这儿的人在这关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这里都不大能识人了。”
——也就是疯了。
寒霜一怔,却见那狱卒不曾拿火,慢慢走着,就这样消失在了黑暗里。
寒霜目送他离去,这才看向了面前的这个人。
他依然是赤红杀的模样,但显然他进来之后就受了不少苦,衣衫褴褛的模样,衣裳下整洁的皮肤露了些出来,却和赤红杀原本应该被风吹日晒过的皮肤很有些不同。
寒霜立着,曲行之坐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你——”
过了不知多久,寒霜方才开口。但不过说了一个字,里面那人就以手指封唇,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势。
寒霜的话顿时止住了,然后挑了挑眉。
曲行之动作极明显地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而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这死牢之中的边边角角。
寒霜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隔墙有耳。
她顿时就不说话了,只是拧了眉看着他,无声地问道:“那当如何?”
曲行之示意她向前,手中不知何时捏住了一根布条,通过死牢的缝隙,叫到了寒霜的手中。
寒霜一愣,却极快地将那布条拽紧了。
她看着面前的曲行之,突然变脸,哼道:“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曲行之理所当然地不说话。
寒霜冷笑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些刑罚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在你的脑袋上扎个洞,将水银从你的头上灌入,便能取下一张你完整的皮来。”
她冷笑着说道:“届时你将何如?”
曲行之从牢狱里面望向了她。
像是不曾想到她竟然还知道这些偏门的东西,他面上竟然展露出一个笑容来。他动作很轻地招了招手,看着寒霜走近,伸出手来,轻轻地在她脸颊上点了点。
一触即发,不带任何暧昧桃色的感觉。寒霜一愣,却见他已经收回手去。
——那个动作,就好像只是为了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旁的事,却是一概不曾想过的。
寒霜心中突然有些话想要问出口。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到底要问曲行之什么事情。
寒霜于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却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会在需要询问曲行之的意见。“大抵是脑子迷糊产生的错觉罢。”她这样想着,便将此事给放了开去,又面上刻薄了几句曲行之,便捏紧布条,起身离开了。
她一路走出来,由着那狱卒点头哈腰,将自己送到门口。
她颔首拜别此人,慢慢地回了自己的宅子。
知道她走远了,那地牢外面方才有一道影子动了一下。顺着那影子看去,却才发现,那人竟是被曲柏说如今不在蜀地的军师。
那军事看着寒霜离开的方向,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以后,他的手挥动了一下,便见他身边的一道影子飘出来,径直跟上了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