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没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眉,看向了他。
“王爷?”
曲行之面上想学着风流公子偷香窃玉,却败到了在寒霜这万事无关的眼神里。他顿时没了心情,松开了寒霜的手,道:“无碍。”
他抬了抬手,让寒霜坐了回去,借着热茶缓和了一会儿,方才道:
“虽我早先能够救你,但未免打草惊蛇。”
他袖中取出一张薄纸,放到寒霜的面前。
“杜七早已和曲柏互通过消息,甚至查出了你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你是为了陛下前来调查卖官鬻爵的案子的。”
“曲柏此人,虽然是个小人,但胆子很大。他知道了你在朝堂上过得不如意,又想着你现在又被陛下派出来做这样危险的事,大抵心中多少有点意不平,于是起了拉拢的心思。”
“拉拢?”寒霜嗤笑道,将她双手展出来,上面捆绑的红痕依然历历在目。这上面其实见了血,但未伤筋动骨,上了药之后倒也看着好了许多。“这是拉拢的态度?”
曲行之只看了一眼,道:“欲扬之必先抑之。”
寒霜于是不说话了。
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却又冒了出来,她不免扪心自问:“我跟曲行之发哪门子的火?”
曲行之却不知她心里的这些徘徊犹豫,只是继续道:“既然曲柏想要拉拢,那就给他拉拢,他真要举兵,暗中的部署就绝对不止卖官鬻爵这一件事,不把别的钉子拔出来,我不甘心。”
寒霜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还要自己去当间谍的意思呢。
她知道作为一个锦绣的朝臣,做这样的事无可厚非,但心中却不免不合时宜地想起来顾怀渊,“回之现下怎么样?我要不要回京城去看一看?这些劳什子的事情,我能不能不做了?”
这念头在心中转了一下,等她看见曲行之面上少有的正经神色之后,又默默地将那想法给吞了一下。
她道:“但如今就算我们借着杜七入蜀,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难道还指望能得到曲柏十分的信任么?若是曲柏心中不信任,那就算我入了蜀地,也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曲行之:“我知这一点,所以你需要一份投名状。”
寒霜抬了眼,“谁?”
曲行之一字一顿地说道:“杜七。”
还不知道自己身家性命已然堪忧的杜七,在第二日的时候,守着矜持的本性,给了曲行之回复。
“我自然可以带寒霜入关,但旁的人这么多,曲柏难道是个傻子,就能放任你们进去?”
曲行之道:“此事你便不必担心了,你将寒霜带进去,旁的事你不必多问。只要按照你原来的想法将寒霜带到曲柏的面前就可。”
杜七谨慎地看着他,提醒道:“王爷,我们可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曲行之看了他一眼,“我既应了你,自然不会再出尔反尔。你自己想好说辞罢,后日我们便启程入蜀。”
杜七看着他慢慢走远,半晌,才从齿缝里憋出一个字来:“喏。”
杜七是个商人,商人当然重利。不然他当时也不会跟着曲柏去做事。但重利的根基在于,他能活着。
曲行之其实没有给他太多的选择,如果杜七想要活下来,就只能遵照曲行之的吩咐。
于是,在蜀地外围休息了几日之后,杜七再度带着寒霜往内行去。
曲行之和曲柏相熟,自然不可能露面,遂暗中跟在他们之后,虽然隐了身形,但看起来却无处不在。
杜七自然不敢忤逆他的命令,亦步亦趋,规矩极了。
七日之后,他们到达蜀都蓉城。
曲柏果然如曲行之说的那样,听闻他们到了,立马迎了出来,当即就看见了被杜七捆绑着的寒霜,当即面上就沉了下来。
“杜七!本王着你好生待寒姑娘,这就是你的礼数?”
寒霜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面上一片冷漠。
杜七在一旁弯了弯腰,没赔笑,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反抗来,但不带笑意的眼神已经表现出了他心中放不下的傲气。他道:“寒大人聪慧非常,七唯恐她跑了,只好出此下策。”
曲柏见了他这幅模样,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他没看杜七,只是过来亲自给寒霜松了绑,笑了笑,“下面的人不懂事,误会了柏的意思,倒是让寒姑娘受惊了。这里请。”
说着抬了抬手,面上的皱纹随着他的笑容江河入海的举起在一起,扯出一团和气。寒霜看了一眼他这幅模样,也勉强扯出了个笑容来,说道:“王爷客气了。”
曲柏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请她入内,一路带着她走过了抄手游廊,最后在会客室停下了。
他吩咐小厮们速速上茶,请寒霜上座。
寒霜皮笑肉不笑,“王爷是天潢贵胄,霜不敢上居,还请王爷上去罢。”
说着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十分粗暴地阻止了曲柏接下来要说的话。
曲柏身后的赤红杀向前的一步,斥道:“无礼!”
曲柏摆了摆手,“长老,你先退下,寒姑娘是有大才的人,倨傲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分神看了一眼杜七,笑眯眯地道:“杜七公子舟车劳顿,想来也是累了,便先下去好好休息罢。”
打发走了杜七,随后又打发走了赤红杀。
赤红杀走之前往寒霜的方向望了一眼,面上全是警告。
寒霜心中好笑:“一个贼子,真当自己是替天行道的不成?”
曲柏将不相关的人都打发走了,这才说道:“原本是柏心慕寒大人的才华,嘱咐杜七定要好生照顾,却不想他却对寒姑娘如此无礼,实在该罚。”
寒霜抬眼看了他一眼。
同是皇室中人,曲飞泠霸气威风自不必赘言,就是曲行之那样不学无术的模样,却也自有几分仗剑江湖的豪侠态度,只有曲柏是实打实的一副小人嘴脸,看不上寒门出生的学士的时候态度倨傲,但对着他想要拉拢的人的时候,姿态又放得太低,委实有些让人瞧不上。
寒霜的面上殊无笑意,道:“的确是该罚。”
曲柏面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寒霜,心道:“寒霜的心眼儿就这样小?半点忤逆也容不得?难道真因着杜七将她捆来蜀地就要大罚?那她心中岂不是对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更是恨之入骨。”
他眼中有一瞬间的惊疑不定,毕竟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下的命令。但曲柏到底是曲柏,不过是转了下眼睛,他面上的神色就压了下去,只留下半点惊讶出来。
他笑着道:“寒姑娘,杜七也诚然做的不对,但小惩一下也就是了,但其心地到底是好的,还望寒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太过计较了。”
寒霜心道:“曲柏真是同上辈子一模一样,言谈从来没点皇家的人的样子,说的话反而像是个乡绅,也不知道曲家是怎么出了他这样的一朵‘奇葩’。”
寒霜没说话,只是双唇勾了勾,扯出来了一个笑,“既然王爷都这样说了,那不计较便不计较了罢。左右霜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只是还请王爷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她说完此话便不再说了,只是将手中转动的杯盏停了下来,抬头道:“既然如此,王爷倒不妨说说看王爷定要霜前来蜀地的缘故罢。王爷有地利人和,却千里迢迢要将霜特意找来,不知所为为何?”
曲柏从她的神情里察觉了些许的不对劲,但他来不及想太多,便听见了寒霜后面的话。他心中奇道:“难道寒霜就这样屈服了?还当她定要在蜀地吃些苦头,才懂得低头呢。”
但心中却又转而想道:“是了,寒霜原本也是个精彩艳艳的年轻人,却因为曲飞泠的原因不受重用,要不就是因着上官家血脉的身份,要不就是因为曲明玉的为人,竟是蹉跎了这么久,竟还是一身白衣。寒霜又岂有不怒不怨之理?何况所以说出‘地利人和’的话来,定是因为寒霜已然知道了自己将要举兵的事,所以择良木而栖罢了。”
他面上顿时露出笑容来,道:“寒姑娘是个人物,从治水之事开始,柏就对寒姑娘的能力颇为赞赏,此番能有机会与寒姑娘相交,实在也是柏和姑娘的缘分。”
寒霜闻言挑了挑眉,她道:“王爷,咱们就不要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了,王爷知道我为何而来,霜也知道王爷所求的是什么。今日王爷就不妨给个准话儿,王爷倒是能给霜什么呢?”
曲柏心道:“到底是个年轻人,终究是有些沉不住气。但这样也好,有所短才有所长,寒霜若是无欲无求,那便是旁人给她的东西她一个也看不上眼。那还有谁敢用她?”
曲柏道:“蜀地还缺一个宰辅,不知寒姑娘对这个职位可是满意?”
——封地中的宰辅等同于朝廷的丞相。曲柏这是变相地在许给寒霜丞相之位。
她于是笑了,说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