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调查赋税的案子可谓一波三折。
王大人在想出这个法子的时候堪称自鸣得意,一心以为展照白此番必不能再次翻身,却不想短短几日功夫,形势就如江水直下,顿时再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地牢里鼠虫肆虐,王大人躲开一只从他脚边窜过去的老鼠,面色阴沉。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王大人抬了抬眼。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猛然瞪大了。
王大人猛地冲上前去,抓住了牢房外的精铁栏杆,“长老……长老……长老救我……”
人影渐渐近了。
那人通身都裹在一片黑色里,广阔的兜帽罩下来,根本看不清容颜。
但王大人只看了身形,却知这定然就是长老。这个时候,除了长老,谁还会来此?
他伸出手去,“长老救我!”
来人在他的面前停住了脚步。他似是看了两眼王大人目前的状况,随即冷笑道:“当日我便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把我的话当做什么?现下入狱了才知道怕了?王争鸣,你这已经晚了!”
王大人面上满是一片张皇颜色。
“大人!王某当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听大人所言。王某现在已经知道错了,还望大人出手,将王某救出去。长老,就看在王某给王爷供了许多银子的份上,念个旧情罢。”
明明是七尺男儿,这个时候也不免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于是泪眼求助。
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抓那长老的袖子,双腿一弯,马上就要跪下去。
那长老却挥袖甩开了他的手。
“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你给了王爷好处?你自己的事,与王爷有何关系?”
王大人立马了然,“长老说的是,是王某的不是。还望长老看在王某从前对您诸多孝顺的份儿上,恳请长老出手。”
他跪了下去,“某给长老磕头了,长老,王某只能求您了,求您救救王某。王某上还有老母,下还有妻儿,实在放心不下啊——”
那长老垂眸看了看他。
“起来罢,瞧你这点儿出息,多大的事儿,就急成了这个样子。我今日来,难道还会放任你死了不成?”
王大人喜形于色,“谢长老,谢长老!”
长老抬了抬手,王大人便觉腿上一阵凉意拂过,而后被他拖着站了起来。
“好了,废话也不必多说。你现今还有些证据不足,我却不能放任那些证据流落在外。——你且告诉我,你将历来给我的银子的账簿,放到哪儿了?”
王大人手一抖。
他抬眼看了看王大人,却发现并不能看清他的面色。——那些账簿都是王大人留下来给自己报名的东西,因着里面涉及到了他每次上供的那位王爷的名姓,是他留在手中的把柄,断断不能就这样交出去。
——安知他把这账簿交了出去,自己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了,长老不会将他弃之不理呢?
他迟疑着问道:“长老,这账簿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断然不会……”
他话尚未说完,那长老手中长袖一甩,便见王大人的身子径直往后面飞了过去。王大人整个人砸在地面上,脑袋磕在木床边缘,火辣辣地疼。
那长老哼然冷笑道:“你既想王爷救你,却不愿拿出诚意来,却是什么道理?你当知道那账簿定不能被人找到,否则引出王爷来,你自己的性命更加保不住。——你可想好了,我这可不是同你商量,你若不给,我自然也没有法子,但这之后的后果,你怕是要自负了。”
不管话说得再温和,说到底还是威胁。
王争鸣心知自己着实没有别的法子,不交账簿,定然没人管自己的死活,所以只能交了账簿求一线生机。他撑着木床站起来,慢慢摸索着坐到木床上,连木床上潮湿的茅草也顾不得了,只背脊挺起来,保持自己仅存的一点体面。
王争鸣皮笑肉不笑地道:“长老若要这账簿,争鸣自然要双手奉上,但还望长老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莫要忘了争鸣才好。”
那长老负手而立,说道:“自当如此。”
王争鸣面上神色变了几轮,最后轻轻地吐了几个字。
“账簿便藏在……”
声音渐渐小去。但长老武艺高绝,听得一字不落。
他终于心满意足,面色大抵也有了些好颜色,道:“如此,那我便将此物取走了。你且放心,老朽既然说了,自然会想法子救你出去。”
王争鸣拱了拱手,“如此,则谢过长老的恩情了。若争鸣此次能安然活下来,日后衔草结环,必有大报。”
长老点了点头。等王争鸣抬起头来,那长老却已然不见了。
王争鸣被困牢中,所有的消息尽皆不知,他心里怀着一点儿对长老和王爷的期望,指望着他们能够翻转当下的局面,所以心中多少还有些希望。
但一半是希望,却也有一半有些唯恐:若是长老拿了账簿,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
但这种想法一出现,就被王争鸣费力摁了下去。势必不让它变成乌鸦嘴。
如此,过了五日,王争鸣的案子终于开审。
王争鸣被带到了公堂之上。上首曲飞泠亲自坐镇,周围两边重臣排开,竟是非一般的排场。
王争鸣眼见这样的阵容,多少心中有些发慌。他同那些县官们一同跪下,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曲飞泠款款地落了座。
她扬声道:“朕得了一份折子,上书兖州诸县官为官不正,滥用职权,上面证据确凿,尔等可有什么要说的?”
王争鸣自然不敢说话。
——众人的钱财都是从他手中过的,他这个时候自然不敢说自己无辜。但是认罪?万一让长老一片苦心白费了怎么办?
是以他只是伏低了身子,一句话都没说。
他不言不语,不代表别人也会静默。他旁边的一位县官就跪着往前行了两步,脑袋贴地,道:“陛下,罪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曲飞泠垂眸看了看他。
“讲。”
那县官道:“罪臣听闻,若能据实招供,自己的刑罚可免,不知此言可是真的?”
王争鸣耳朵动了动。
——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怎么自己半分都不知道?
他来不及多想,却听上首的曲飞泠说道:“朕既说了此话,自然当真。须知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有什么事情要禀告?”
那县官闻言,磕了两个头,称道:“正是,罪臣的确有关于此事的真相,欲禀明陛下。”
他突然抬头看了王争鸣一言。
王争鸣心中突然闪过几分不详来。
他来不及多想,却听那人说道:“陛下,我们所有人所为,全是听了一人的话。此人被展大人夺了知州之位,一直怀恨在心,是以闹出这许多事情来,不过是想将展大人拉下来,自己上位罢了。”
他伸手一指,手指直直地朝着王争鸣指了过来。
与此同时,他说道:“此人便是——王争鸣。”
王争鸣一时呆住了。
他“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头,呼道:“陛下,下臣冤枉。——下臣虽也做了不齿之事,但都因兖州下层风气如此,下官早先不愿随波逐流,这些人便一直怀恨在心,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话出来。但断然不实。——还请陛下明察,请陛下为下臣做主啊!”
那县官见他倒打一耙,连忙道:“陛下,下臣绝非空口污人清白,陛下,下臣手中有证据!”
他呼道:“请陛下前往王争鸣家中主卧大床下面打开机关,找出里面账簿,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王争鸣一下子面无血色。
——这就是他同长老所说的藏着账簿的位置。但这机关的位置,明明只有自己和长老两人知道,连自己妻子他都瞒着。为什么此人会知道?
曲飞泠却已经看见了他的面色。
她抬了抬手,“来人,去搜!”
王争鸣一下子低下了头,心中闪过了诸多思绪。
——不管此人是怎么知道得,但账簿应该已经被长老拿走了。他此事无比庆幸昨日将那账簿交给了长老,否则今日找出账簿来,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那账簿应是不在了,王争鸣的心里也算渐渐安稳了下来。他伏首拜道:“陛下,下臣那宅子本是从他人手中买来的,其中有机关下臣知道,但下臣从未用过,并不知这位大人到底再说什么。其中断无账簿之流,——还请陛下明察。”
曲飞泠不言,只是目光在他们众人身上都扫了一眼,而后慢慢地将目光收了回去。
“孰是孰非,待禁军回来,自会真相大白。——朕自然不会冤枉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国之蠹虫。”
王争鸣闻言低头,伏首行了一个跪拜礼,静等禁军的人回来。
外面有疾驰的马蹄声渐行渐近,而后有人在门口滚鞍下马,径直走进来,跪在了王争鸣的旁边。
禁军双手呈上一卷册子,“陛下,下官不辱使命,将账簿找了来。”
曲飞泠似笑非笑的目光在王争鸣身上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