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照白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牢房里鼠虫肆虐,茅草潮湿,睡得地方没有,连站立的地方也不多。他虽才被关进来不久,但心理上已经有些受不住。更不要说这里昏暗又安静,展照白甚至能够听到那些老鼠和虫子吵闹的声音,似乎正想着怎样将他吃掉。
明明也不过一个时辰,但展照白心理已是害怕极了。却不想他却听见了寒霜的声音。
“展大人?”
展照白扑到了牢房的精铁栏杆上,声音都快要哭出来,“素白——”
寒霜走到了他的牢房门口。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展照白便模样大变,头发乱了,衣服也变得皱皱巴巴,面上的神色也是唯恐失措的。
寒霜见此叹了一声,“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展照白从栏杆里伸出了手来,抓住了寒霜的手,哭道:“牢房里有鼠虫,我,我怕……”
他一下子哭了起来,饶是寒霜阅人无数,这会儿也不免心下叹息,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别哭了,别哭了,等会儿我让人进来给你拾戳拾戳,尽量弄好些,好不好?”
哄了好久。
展照白渐渐不哭了,寒霜用火把照亮了周遭,将火把卡在外面的槽位上,在展照白的牢房门口清出了一片地方来。
她拉着展照白坐了下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百姓突然出现状告?”
不惟展照白当时唤了人去四处查访,寒霜自然也派了人去。但不管是展照白还是寒霜,都没有收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这次的状告简直出人意料,他们的举止也一下子就被动了起来。
展照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那些官员先前兀自提高赋税,这次却又将那些银两还了回去,百姓大多都是感激的态度,也并非发现有人想要状告的态度。”
“这次来状告的人来自哪个县?你还记不记得?”
展照白看了那文书,应该知道才对。
却不想展照白摇了摇头,道:“上面并未写明。”
他看向寒霜,却只能看到她沉着的面色,他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把寒霜牵扯进来到底对不对。他道:“素白,此事恐怕有那些县官的手笔,他们想必埋伏已久,所以才在陛下来的时候突然窜出来,要给人致命一击。”
以有预对无备,所以展照白才会就此中招。
他的声音低下来,道:“素白,此事你一个人怕是想不出来法子,你去找一个人。”
他示意寒霜附耳过来,在她的耳边说了一个人名。
寒霜轻轻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从牢狱里出来,完颜昭却已不见了。随着她前来的小厮走过来,道:“大人,完颜大人令大人出来之后自去找她。”
寒霜点了点头。
完颜昭已经等了寒霜许久了。见到她进来,让那些丫鬟们都下去了,关上门,面上的冷色这才消失了。
她拉着寒霜上下看了看,道:“今日见你的时候,我还很是惊诧了一番。你先前的回信里只说要找一个地方买官,要打探内部的消息,却不想你竟然选在了兖州。”
寒霜笑了一下,见屋中曲如是也在,连忙行了礼:“长公主殿下。”
曲如是将她拉起来,“好了,咱们之间就不要这样客气了。正好有你在,你说说看,兖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我看地方上上上来的折子,还说展照白为官清廉,对百姓也是掏心掏肺的好。怎么一眨眼就出了这样的事?——是原就是如此,还是是有人要害他?”
寒霜顺着曲如是的手力坐下,道:“此次倒是有人要害他。”
曲、昭二人都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哦?”
寒霜道:“展照白这官位是买来的,不过他却也有一颗向民之心,但下面的县官却没有这样的心思。”
她将兖州官场上的情况很快说了个分明,曲如是沉着目光,一时没有说话。
完颜昭也噤了声。
——展照白这样的性子,放在官场中,简直是在被下面的人随意欺瞒压榨,没有半点为官的魄力。虽然一颗为民之心甚好,但百姓却也因为他的实际行事而被伤害。就算是这事儿不是他做的,放到众人眼前来,也依然讨不到什么好。
背后的人就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立下这样一条毒计:因为对民生的伤害已经造成了,所以就算展照白辩解,也显得无力。他的不作为就已经是极大的过错了。
曲如是看了一眼寒霜,“你怎么看?”
寒霜顿了一下,道:“我方才去见展照白,他让我去找一个人。”
曲如是抬了眼:“谁?”
寒霜如实报出了那人的名字。
寒霜道:“这人怕是展照白和上面的人接触的一个路子,找到他,对探查买官一事大有裨益。”
荣安少有的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说道:“那你的意思可是要放过展照白?虽有着一层调查买官的原因,但这事儿是陛下对民众的许诺,最后却轻拿轻放,恐怕母君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寒霜道:“倒不是定要陛下最后放过展照白,只是去寻了那人之后,自然会有人到陛下面前来上眼药,到时候,恐怕还得陛下将此事佯作不知,不要打草惊蛇才好。”
荣安明白了寒霜的意思。
只是这话到底应该怎么告诉曲飞泠,又如何能让人做决定,谁也不知道。
荣安垂眸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道:“此事不要告诉母君,我们也佯作不知。”
她的目光看向了完颜昭,完颜昭领命,当即敛襟回道:“喏。”
寒霜又同曲、昭二人说了兖州的诸事,包括卖官鬻爵一案自己的猜测。曲如是静静地听完,道:“此事瞒着母君,终究还是有些风险,我同完颜都会注意,你自己也小心些。——至于再往上走,必然会涉及到京中的人,你一人,当真可以么?”
寒霜抬头,“霜会勉力一试。”
荣安看着她,许久之后,点了头。
寒霜嗫嚅了一下,“殿下知道回之近来如何了么?”
荣安自然知道顾怀渊因身子不适复又回去的事情,她摇了摇头,“国师大人闭关时,外界向来传不出任何消息来,何况我亦不在京中,不可亲身探望,是以不知。——但国师大人想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你且放心。”
寒霜垂下了目光,“喏。”
顾怀渊回京之后便音讯全失,偏生自己在兖州之中,传信也很是不便,她想念顾怀渊。
她孤身一人入了兖州官场,最近虽是荣安与完颜俱在,但大部分时候仍是她孤独一人。大抵有了感情的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些,她从前不觉得孤身不好,现在在部分时候却会觉得寂寞。
回之究竟怎么样了呢?身子有没有好转?好些了之后可会再来兖州?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与他碰面呢?这些问题萦绕在她的脑袋里,搅得她的脑中尽是风云。
寒霜走出完颜暂居的府邸,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慢慢地将那些思念全部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她恐怕要先找到展照白叫她去找的那个人才是。
寒霜站在了杜府门口,唤了小厮进去通报,自己在门口略立了立。
杜家是锦绣王朝首屈一指的皇商世家,在商业上形成了颇多垄断。杜家在锦绣诸州均有宅子,守在兖州的是杜家老爷子的七子,也正是展照白叫寒霜过来找的人。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向着寒霜拱了拱手,道:“冷姑娘,老爷请您入内。”
“有劳了。”
寒霜颔首,而后走了进去。
杜家的宅子跟他们的人一样张扬,因着杜家的皇商身份,所以上通权贵,下接黎民,不管是世家贵族还是平头百姓,或者是黑道白道,都很给杜家人几分面子。
寒霜却想得更多。
能让杜家人都心甘情愿为之所驱的人,会是谁呢?背后的利益链条,又能拉的有多大,有多深呢?
寒霜最后立在了书房的门口,她理了理衣服的下摆,将想法从眼睛里面沉了下去。
小厮伸手扣了扣门,“公子,冷姑娘到了。”
“进。”
里面传出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小厮伸手推开了门,“冷姑娘,里面请。”
寒霜对着他点了点头,举步走了进去。
和寒霜想象中的形象不一样,这个杜家的七爷年岁不大,同顾怀渊的年纪差不多,但大抵是常常在商场中厮杀的缘故,眸中很有些野性。
寒霜只是看了一眼,而后极快地收回了目光,敛襟行礼。
“七爷。”
“抬起头来。”
上面的人这样说道。
他看着寒霜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向了她。
看了许久之后,杜七爷突然笑了起来,但嘴角却莫名其妙地带着一点冷气。
“冷小五,怎么你完全变了个样子,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竟然是意外熟悉的口吻。
寒霜的心里猛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