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捏着那个帖子,一时没有说话。
春风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寒霜站在原地没有动,连忙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寒霜放下帖子,抿了抿唇,一时没说话。
——她并不是很愿意接触贺三思,同时也并不希望顾怀渊同这样虚伪的人做朋友。但若是他们的友谊早就根深蒂固呢?
——毕竟从前顾怀渊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在朝中,他与那些人,更交好。
春风走到寒霜身边来,偏着脑袋轻轻地唤了一声,“姑娘?”
寒霜回过神来。
她将手中的帖子放下,看着只有春风一个人进来了,于是又看了看桌边的那一摞帖子。
她笑着道:“你们倒是挺速度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就都将帖子送出去了?”
春风笑道:“丫鬟们不过将这些帖子放到外院去,左右对外的事情都有小厮负责呢,是故快些。”
她看了看寒霜手中的那封帖子,小心翼翼地问寒霜,“姑娘,这帖子是……?”
寒霜这才将手中的帖子复又展到了眼前来。
春风这才看到那封皮上写着的“贺三思”三个字。
春风有些懵懂。
她不懂怎么姑娘偏偏扣下了这封帖子来,贺三思和荣安公主夫妻一体,又都是朝中得意的人物,若是邀了荣安公主来府,却不邀贺大人来府,未免也太有偏向了些。
她轻声地提醒寒霜:“姑娘,驸马的帖子,可是要与荣安公主的帖子一并送出去?”
寒霜复又看了看手中的帖子。
——春风提醒得是,贺三思现今是荣安的驸马,夫妻一体,顾怀渊要邀荣安来,自然也是少不了贺三思的份的。
她将手中的帖子递给了春风。
微笑。
“去罢,将这两封帖子一并送过去。”
春风垂手应道:“喏。”
顾怀渊手写的帖子当天就送到了京中的大族手中。
如荣安所说,京中的大族对这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事情总是有着出人意料的热情,次日便聚在一起讨论起这件事来。
乐家的夫人端了茶盏,闻言笑道:“国师大人同寒家姑娘的事,那日在曲水流觞宴上的事情,大家也不是瞎子聋子,总是能够看见的。至于旁的,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罢了,何必要费那些多余的心思?”
——上官家的案子现在虽然还在查,但谁也不是目光短浅的人,都知道按照现在这阵仗,上官家复兴之日已经不远矣。所以只要没有意外,顾怀渊和寒霜之间的事就是板上钉钉,已经是成了八成。
——而她所谓的做多余的事,则要归到曲明玉身上。
寒昧回来了,却没有来寒家,反而去了上官绣自己的府上,虽然那日寒昧没有跟上官绣一同去曲水流觞宴,但还是那句话,京中没有瞎子聋子,寒昧的偏向谁不知道?曲明玉虽然守着一个正妻的位置,但说到底,抓不住寒昧的心,在京中实则就不好立足。更不要说她是后入门的,就算扶正了,但不是发妻就不是发妻,这件事谁也不能改变。更不要说上官绣这一回来,曲明玉的身份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件事大家都看得分明,但京中到底有人同曲明玉交好,所以在这个时候,难免会要来探探这些高位夫人的口风,要知道自己怎么做。
乐夫人先前那话,实则就是提点。
那几位询问的妇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说话了。众人复又三三两两地谈论起了别的事情,说起来时下流行的装扮,以及到时应该着的衣裙。
乐夫人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人,随后垂下了目光,轻轻地盖上了面前的茶盏。
宴席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寒霜在先前的曲水流觞宴上结交了不少新朋友,再兼之有因着顾怀渊的原因来想同她交好的,今日也都一并到了,见了她,都颇为热情地打招呼。寒霜一一应下,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寒凌。
——宴席已经快开始了,想必寒凌是不会来了。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即抬头,却正见那边垂花门处,荣安并着贺三思一并来了。
寒霜在暗中拧了拧眉,随即迎了上去。唤道:“——长公主。”
荣安笑着回过了头来。
“寒霜——”
她上前两步,拉住了寒霜要下拜的动作,笑着跟她介绍:“——我记得你们曾经也见过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他?”
她一面说,一面侧了侧身,让出了她身后的贺三思。
贺三思笑着向她弯了弯腰,“久仰寒大人的大名,今日能够得见,可算三生有幸。”
寒霜笑道:“贺大人真是折煞霜了。霜如今已经卸了官位,担不得这样一声‘大人’,倒是大人若是不弃,直唤寒霜之名,亦可。”
她心里对贺三思颇为不满,对他的戒心也从没有消减,但面上的功夫她却还是做得到位的,至少不会让贺三思当真看出什么破绽来。
荣安把寒霜当朋友,自然也希望贺三思同寒霜的关系能够一样好。于是这会儿都尽力在拾戳他们说话,自己反倒退到了一边去。
寒霜明白荣安的用意,心里真是觉得又熨帖又担心,熨帖自不必说,担心却是害怕荣安这样相信贺三思,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她心中担心荣安,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和贺三思谈天说地,保持表面的平和。
——不得不说,贺三思品行不算好,但学识却没什么说的。寒霜两世为人,又从来都是热爱读书和远游的人,同贺三思讲话,却依然会惊叹贺三思的才学。
——难怪能让荣安和完颜昭另眼相看呢,到底不是一个酒囊饭袋。
——但就是这样,才更令人担心。
她正是皱眉的时候,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后行。”
寒霜回头看去,却见顾怀渊正走了过来,见到贺三思大喜过望,笑得非常开怀。
“哈哈哈,自从上次一别,倒是有一月有余不见面了。听闻你最近在整理锦绣从前的卷宗,想整理出一部《商典》来,如今可是正在做这事?”
——贺三思字后行,寓意让他不要冲动,万事务必三思而后行。
贺三思笑道:“正是呢。锦绣的书编了极多,《法经》、《农本》,百工里编了不少。但却从不见人汇编一本《商典》。商人在锦绣本也是不可或缺之辈,所以某便想着,既然这事儿没有旁人来做,所幸便由我来做,这便做了。”
顾怀渊闻言,显然也是高兴极了。
“百工乃国之重梁,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人。你来做这一件事,的确是让人放心的。”
寒霜看着他们一路谈论,显然关系很好。
寒霜面上虽然在笑,但心里面却已经琢磨开来,要怎么告诉顾怀渊,贺三思不是个好鸟这件事。
——贺三思前后不一,先后欺骗完颜昭和荣安的感情,实在是做得很不体面。何况这里面还涉及到完颜和荣安二人的反目成仇,就更让人觉得心里不爽快了。
——这样的人,要怎么放心顾怀渊同他交际?
寒霜心里忧心忡忡,但却感觉到,手臂似乎被人碰了一下。
寒霜连忙转过了头去。
便见荣安看了看她,随即将目光移向了远处。
寒霜也跟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随即,她便皱了皱眉头。
——这是,曲维晟?
太久没有见过曲维晟的这张脸了,寒霜再次看到的时候,不免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曲维晟和荣安上辈子就是政敌,二人为了皇位产生过很多次的冲突,所以寒霜也同他打过几次交道。
曲维晟同样是寒霜敬佩的一个人。虽然各为其主,但曲维晟本身的才能却绝对毋庸置疑。
她打起微笑,迎了上去。
“——安亲王。”
曲维晟伸手抬了抬,颔首,“寒姑娘多礼了。”
他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来,递到了寒霜的面前。
“回之与本王交好,既是他认定的姑娘,本王自然会好生照料。——你在京中,或是在外面,若是遇见什么困难的事,便用这物件儿来找本王就是了。”
他同寒霜颔了颔首,目光并未在寒霜的面上多停留太久,只是给她随了礼,便径直离开。
寒霜弯腰送他远去。
然后方才打开了锦盒。
里面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珍珠。
并着一张信笺。
上面写着:“惟愿顺风顺水。”
落款是个“晟”字。
——这是给顾怀渊的。
寒霜将那锦盒缓缓合上,没有交给春风,反倒放到了自己的袖中。
然后方才朝着顾怀渊他们几人所在的位置那边走了过去。
还没有近前,她便看见曲维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贺三思。
贺三思低下了头去,放在右侧的手,却拇指和食指相掐,比出了一个奇异的动作来。
寒霜向前的脚步顿住了。
她站在原地,测过头来,同春风说了几句吩咐。
然而,就算是在她的吩咐中,她的目光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贺三思同曲维晟二人。
过了许久,她才挥了挥手,让春风去了。
——曲维晟,贺三思。
她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