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天晚上,拧不过顾怀渊的寒霜搬进了顾怀渊母亲从前的院子。
她尚还记得顾怀渊的神情,和自己对上他神情的时候扑通扑通加速的心跳,这种情绪让寒霜自己有些慌。她进了房间,遂不敢再出来了,害怕遇见顾怀渊的时候,自己的情绪不够自控,反而叫人看了笑话。
甚至当天晚上连饭也没吃。
顾怀渊亲自来敲门问她。
寒霜却不敢让他看出什么不对来,隔着门连忙婉拒了,不敢出门去,只谎称自己有些累了,要赶紧睡了。
但是顾怀渊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她的话里带着除了困乏之外的紧张情绪?但他又非常唯恐自己是吓着了寒霜,于是也不敢逼得太紧,当即道:“既如此,你好好休息,我让丫鬟给你送些容易克化的东西进来,若是想吃些东西,就吃一些,如此可好?”
——温柔体贴得简直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寒霜隔着门道:“如此,也甚好。真是麻烦你了,回之。”
顾怀渊并不想要她时常的说麻烦,倒显得极生疏,但他也说不出让寒霜把这里当自己家的话来,未免显得孟浪了。
他的手微曲,曲起的指节距离房门之后三厘的距离,却怎么都再敲不下去了。
过了半晌,他才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道:“那我便吩咐丫鬟尽快送些东西过来,你记得用些。”
寒霜自然应了。
顾怀渊独身一人出来。
老七原在外面扯了根枯草,衔在嘴里,正咬着枯草玩,不方顾怀渊突然出来,连忙“呸呸”两声,把那枯草给吐了,站直了身子,“公子!”
顾怀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向前走去。
老七连忙跟了上去,一面跟,一面去觑了觑顾怀渊的面色。
——老夫人的住处是个禁区,公子一直不肯让人进,所以连他也不知道里面顾怀渊和寒霜说了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但是看公子现在这面色,可不算好啊。
他的目光太明显了,顾怀渊的目光往他这边来看了一眼。
老七赶紧站直了,双手垂在大腿两侧,端正得不能再端正了,“公子我什么都没干!”
顾怀渊看了看他。
他盯着老七看了半晌,看得老七背上冷汗都出来了,方才问道:“你说,虽然我让寒霜住进去了,但是她万一一直不肯出来,怎么办?”
老七显示洗耳恭听,等听明白了问题,心里不免“啧”了一声。
——他家公子啊,不食人间烟火良久了,所以在感情这方面,还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他本来以为,寒霜都被公子安排进老夫人的院子了,公子应该是什么都安排好了,但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是巧合,公子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七握拳咳了一声。
“公子,寒姑娘入了院子,跟公子都算是同处一室了,公子你……”
他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只是又咳了两声。
同为男子,他一直觉得这种事该是无师自通才对,完全没想到身经百战的自家公子这么单纯。
他心里憋着笑,想要笑,却又不敢笑出声,于是咳嗽得更厉害了,倒像是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顾怀渊的耳朵有些红。
但是却没说话了。
他按照同寒霜说的,果然叫了一个妥帖的丫鬟进去给寒霜带了些吃食进去。自己却被老七说得动了心,于是也不敢出现在寒霜面前了,回了自己先前指着的那个房间,早早地就歇了灯。
他睡眠一向浅,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对周围的一切的感知都非常强,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很容易被外界的声音惊醒。
约莫三更的时候,他听到了旁边房间里传来的翻滚的声音,再出来一看,寒霜那间屋里的灯光竟然亮了。
顾怀渊拧了拧眉。
他走到寒霜的房间前,轻轻扣了扣门,“寒霜?”
寒霜将要落子的手一抖。
随即连忙从一旁的挂屏上摘下衣服来,极快地笼在了身上,走过来,将门开了一个缝,颇为懊恼地开了门,问他:“可是吵醒你了?”
她显然是着急忙慌,只随意笼了衣服出来,并不严谨,以至于锁骨露了一点端倪,若隐若现的延伸进去,惹人遐思。
顾怀渊抬了抬目光,避开了她的锁骨位置。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耳朵有些烫,面上却还尽量绷着,不想被寒霜看出来自己的赧然,只是道:“我也不过睡不着罢了,见了你这里灯光点着,遂来看看。”
寒霜垂下目光,又将自己的外衫向中间紧了紧。
顾怀渊却越过她,看到了房间里已经摆开的棋局。
“在下棋?”
寒霜回头看了一眼,道:“是,有些睡不着,所以自己同自己下一局。”
顾怀渊看向她,“若是不弃,我陪你对弈一局,何如?”
寒霜抬眼看了看他。
白日里那种扑通扑通的感觉又来了,寒霜借着捏着衣服的掩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脏,让它能够尽快平静下来。
“如此,便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垂首,“容霜换身衣服。”
到底是不好意思的,寒霜都没敢再看他,只是垂着脑袋往后退,却不想后退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猛然向后面跌了下去。
顾怀渊上前两步,一只手扶住门框稳住了身体,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
与此同时,他因着向下的受力,身子也往下坠了坠。
和寒霜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寒霜捏着外衫,没敢放开,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是被吓到了。
——离得这么近,寒霜的面颊就像快要烧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自己的外衫。捏得太紧了,连手上的血管都凸显了出来。
心跳的太快了,好像就堵在了嗓子眼,让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眨了眨眼睛。
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推了推顾怀渊。
“你……你先放开我……”
声音紧张且柔,完全不像寒霜平素的声音。
顾怀渊的喉咙动了动。
然后他扶着寒霜坐正,随手收回手来,往后退了两步,颔首,不再看她了。
寒霜连忙跑进了屋子。
她将外衫都拾戳好了,又上下检查了一次,见没什么错漏了,方才复又出赖了外间。
顾怀渊饮了凉茶,已在棋盘的对面落了座。
他方才灌了凉茶下去,好不容易方才将心中沸腾的思绪压了下去,这才勉强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棋盘上。
这一看,方才发现,寒霜的落子,实则也并不经心。
他捏着棋子,随意地敲了敲棋盘,直到看到寒霜出来,他方才请她坐下,问道:“有心事?”
他的指尖从棋盘上扫过,在几个点上,点了一下局势。
寒霜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无奈,“倒是被你看出来了。”
却不愿多说,只是抬了抬手,“请。”
顾怀渊估摸着也是因为她父母的事,等待了那么多年的父母,回来却发现物是人非,她没有得到应该来自父母的关爱,心中所盼着的关于父母的希望,也没有一个是实现了的。自然心里免不得难过。
顾怀渊落了子。
寒霜紧跟着在他的旁边贴了一目。
——顾怀渊说的没错,她的心境的确是乱了,没有最初的平和。
那是她期盼了多年的父母啊!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不是灾星,自己也不是没人关爱,自己也是有父母的,只是他们都不在身边罢了。这里面,她寄愿最深的,无疑是上官绣。那是她的母亲啊!
但是,当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其实活着,只是不愿意现身的时候,她会不会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一切产生动摇?
寒霜没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只是“啪”地一声,将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居然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做法。
——这是自毁!
顾怀渊抬眼看了看她,将她的那颗白子捏了起来,复又放回了她的手中。
寒霜不要。
“落子不悔。”
顾怀渊道:“你走得太不经心。”
——围棋里落子的不走心,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寒霜将心中那种暴虐的情绪压了回去。
“抱歉。”
她看了看棋盘,在另一个方位,落下了白子。
顾怀渊在她的腹地落下了一颗子。
“你若有什么困扰,不妨说出来。若是你实在不愿说,也不妨事。只是你要记得,外事终究是外事,不要让外事迷了你的心窍,让你陷入困局之中,不可出来。”
寒霜捏着棋子,少有的没有立即回话。
过了许久,她才落下了一颗子。
她的声音有些哑。
“国师大人,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不祥之人呢?命中注定孤星犯煞,周围一个亲近的人也不得有。”
顾怀渊捏着棋子,没有落下。他将黑子放回了棋笥。
“寒霜,你不是命中含煞的命格,相反,你有逆天改命之能。”
寒霜看向了他。
“……逆天……改命……?”
顾怀渊看向了她,许久,方才点了一下头。
“是。”